第1章 红盖头下的血书
檀香熏得人脑仁发疼。
苏晚晴指尖攥着喜帕边缘,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绣着并蒂莲的大红盖头下,她盯着地上青砖缝里渗出的水渍,耳中是前厅传来的喧哗喜乐,心口却凉得像是浸在冰水里——这是她第二次经历这场换亲仪式,上一世她被灌了哑药,此刻舌尖还残留着苦杏仁味的余韵。
“一拜天地——”
司仪的声音拖得老长,苏晚晴突然伸手按住要扶她起身的喜娘手腕。前世就是这个叫春桃的丫鬟,在她酒里下了,眼睁睁看着她被抬进顾府偏院,整整十年困在金丝笼里当替身。
“慢着。”
她掀开红盖头的动作惊得满堂哗然。顾府正厅里,柳如烟的父亲柳尚书拍案而起,花白胡须抖得像秋风中的枯草:“苏晚晴,你这是要抗旨不成?”
抗旨?苏晚晴在心底冷笑。前世她被这句威胁吓破了胆,任由柳如烟顶着她的名分嫁进镇北侯府做世子妃,自己则以“体弱”为由被塞进顾承轩的通房院落。首到三个月前被一碗堕胎药逼出府,才知道这对奸夫早就用她的生辰八字在城隍庙换了庚帖。
“柳大人急什么?”她扬起下巴,目光扫过首座上脸色铁青的老夫人,最后落在跪在蒲团上的新郎官身上。顾承轩今日穿了件簇新的石青缎子蟒纹长袍,却掩不住左眼角那道心虚的抽搐——那是昨夜她用金簪划破的伤口。
“妹妹身子不适,姐姐代嫁本是美谈。”柳如烟从屏风后转出,月白襦裙外罩着她送的茜素罗蹙金裳,腕间晃着本该属于她的羊脂玉镯,“只是姐姐这般胡闹,传出去怕是要让满京城笑话镇北侯府娶亲不成反生事端。”
好个颠倒黑白的本事。苏晚晴指尖着袖中那卷账本,嘴角勾起冷笑:“美谈?柳如烟,你敢不敢对着列祖列宗发誓,赌坊‘聚贤楼’的三成股契,还有城西十五顷良田的地契,都还在你闺房的紫檀木箱里?”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厅中。柳如烟脸色骤变,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双鱼玉佩——那是她与聚贤楼楼主私通的信物。顾承轩猛地抬头,喉结滚动着想要说什么,却被苏晚晴先发制人抛出的账本砸中面门。
“这是聚贤楼近三个月的流水账,”她解开红盖头扔在地上,露出额角被喜帕压出的红痕,“每笔银钱出入都盖着柳家的火漆印。至于田契......”她转身看向呆立在廊下的小厮,“青书,把你在柳府后巷听见的话,说给老夫人听听。”
那小厮浑身一抖,“扑通”跪下:“奴、奴才昨日看见柳家二小姐的陪嫁妈妈,抱着个檀木匣子往米铺送......说是典了田庄换赌资......”
“血口喷人!”柳尚书拍桌而起,却在看见苏晚晴递到老夫人手中的火漆印时骤然哑声。那枚印泥里混着柳如烟惯用的沉水香,正是去年她生辰时自己送的礼物。
顾承轩忽然咳嗽两声,强作镇定道:“不过是些仆役口舌,怎能当作凭证?再者说,今日是本世子与柳小姐的吉......”
“吉时?”苏晚晴打断他,从袖中抽出半张残纸,“顾承轩,你暗格里的休书残稿,可是写着‘苏氏善妒,不堪为妇’?我倒要问问,你何时娶过我这个正妻,又谈何休书?”
纸张展开的声响如同一把利刃划破绸缎。老夫人猛地起身,震得茶盏跌落在地:“休书?你......你竟背着我写休书?”
厅中温度骤降。顾承轩额角沁出汗来,视线在苏晚晴和柳如烟之间慌乱游移。前世他就是用这招逼她认下“善妒”的罪名,让她在偏院受尽磋磨,如今却被她提前截下残稿,连狡辩的余地都没有。
“老夫人明鉴,”苏晚晴忽然跪下,额头触地时瞥见顾承煜斜倚在廊柱上,指尖转着个翡翠扳指,吊儿郎当的模样却掩不住眼底的兴味,“今日若我真替嫁入门,来日这休书便会变成盖了侯府大印的铁证。届时柳如烟仍是清白闺秀,我却要担着‘被休弃妇’的污名,永生不得翻身。”
这话戳中了老夫人的痛处。镇北侯府最看重颜面,若真传出世子婚前便写休书的丑闻,少不了要被御史台参上几本。她盯着顾承轩,目光似要将他灼穿:“承轩,你最好给我个交代。”
就在这时,顾承煜忽然晃着折扇踱步上前,鞋尖踢了踢地上的喜帕:“既然新娘子不愿意,不如换个人娶?我看这红盖头下的新娘子,可比我那好哥哥屋里的通房顺眼多了。”
他话音未落,厅中又是一片哗然。苏晚晴抬眼望去,正对上他微挑的眉梢——那双眼睛狭长上挑,笑起来像只偷腥的狐狸,却在旁人不注意时,朝她飞快眨了眨眼。
这是顾府二房的纨绔世子,前世里只知道斗鸡走狗,此刻却在袖中冲她比了个“三”的手势。苏晚晴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前世柳如烟陪嫁里那箱赌坊契书,正是在三日后被人劫走——而劫走契书的人,江湖传言戴了个狐狸面具。
“顾承煜!”老夫人厉声道,“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
“祖母别急啊,”他漫不经心拨弄着扇坠,“既然大哥不想要这门亲事,不如让给我?反正都是替嫁,嫁给谁不是嫁?”他忽然凑近苏晚晴,压低声音道,“苏小姐难道不想知道,你母亲的翡翠匣子,为何会出现在我房里?”
这话如同一记惊雷在耳边炸开。苏晚晴猛地抬头,对上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认真。前世她在偏院临死前,曾托丫鬟秋菊去寻母亲的遗物,却被告知翡翠匣子在二房库房落灰——此刻顾承煜提起此事,难道他早就知道当年嫡庶掉包的秘密?
“老夫人,”柳尚书显然慌了神,“这门亲事是陛下指婚......”
“指婚指的是苏柳两家,”顾承煜打断他,“又没说定是哪房。我这做弟弟的替兄长分忧,也算佳话一桩吧?”他忽然从腰间扯下玉佩抛给苏晚晴,“诺,定亲信物。明日我便去礼部改庚帖,苏小姐可别后悔。”
玉佩砸在掌心带着体温。苏晚晴看着顾承轩铁青的脸,忽然想起前世他在她临死前说的话:“你以为柳如烟真的爱我?她不过是拿你当棋子,就像我拿她当幌子——你们这些庶女,生来就是给人铺路的。”
“我不后悔。”她攥紧玉佩,指甲掐进玉纹里,“但我有个条件——今日之后,柳如烟必须以庶女身份入府,给我提鞋都不配。”
柳如烟踉跄着后退半步,脸色惨白如纸。顾承轩想要开口,却被老夫人一记眼刀逼了回去。厅外忽然响起闷雷,雨点噼里啪啦砸在青瓦上,像是给这场闹剧敲响丧钟。
“好,就依你。”老夫人闭了闭眼,像是苍老了十岁,“来人,送柳小姐回府。至于承煜......”她看向靠在廊柱上把玩扇子的少年,“你既执意要娶,明日便去祠堂跪上三日,好好反省你的荒唐!”
顾承煜懒洋洋应了声,趁人不注意时冲苏晚晴比了个“跟我来”的手势,转身走进雨幕。苏晚晴攥着玉佩跟上去,袖中账本边缘划破掌心,鲜血渗进纸页,却让她想起前世临死前塞进墙缝的血书——那上面写着的“嫡庶掉包”西个字,此刻终于有了重见天日的契机。
雨越下越大。顾承煜在九曲桥边停下,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抛给她:“伤口不处理要化脓的。”
苏晚晴挑眉打开,里面是金疮药和纱布。这个纨绔世子似乎远比表面看到的要细心。她低头包扎伤口,听见他忽然轻笑一声:“苏晚晴,你比我想象中有意思多了。”
“彼此彼此。”她抬头看他,雨水顺着他下颌滴落,在衣襟上洇开深色水痕,“顾二公子,下次合作,记得提前告诉我你的底线——比如,你究竟想从柳如烟身上拿到什么?”
他挑眉,眼中闪过兴味:“聪明人果然有趣。”他凑近她,压低声音道,“明日去祠堂时,记得带炷香。我母亲的牌位旁,有个暗格——里面的东西,或许能解答你关于‘嫡庶掉包’的疑问。”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老夫人派人寻他的喊声。顾承煜冲她摆摆手,转身走进雨幕,背影很快消失在游廊尽头。苏晚晴低头看着掌心的玉佩,上面刻着个“煜”字,边角处有处磕痕,像是被利器砍过——这或许是个暗号,又或许是某个秘密的开端。
雷声轰鸣中,她摸出袖中的半张休书残稿,任由雨水将墨迹晕开。前世的悲剧终将在此刻改写,而她苏晚晴,再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无论是柳如烟,还是顾承轩,亦或是藏在侯府深处的那些秘密,她都会一一揭开,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雨停了。她转身望向灯火通明的正厅,嘴角勾起冷笑。这一局,她赢了第一步,而接下来的棋盘上,还有更多的棋子等着她去调动——包括那个看似玩世不恭,实则暗藏锋芒的顾承煜。
“小姐,”秋菊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手中捧着她的披风,“咱们回房吧,您的伤口......”
“不着急。”苏晚晴将披风披在肩上,目光扫过远处祠堂的飞檐,“先去库房转转,我记得母亲的陪嫁里,有个翡翠匣子——今晚,我要亲自清点侯府的家底。”
秋菊愣了愣,随即点头:“是,奴婢这就去备灯笼。”
月光穿透云层,在青石板上投下冷白的光。苏晚晴踩着积水前行,听见身后正厅传来柳尚书的怒骂和柳如烟的啜泣,心中却一片清明——她的重生,从来不是为了重复悲剧,而是要让那些欠了她的人,血债血偿。
祠堂的门在夜色中缓缓打开。她摸出顾承煜给的钥匙,指尖触到门轴上的铜环时,忽然听见暗处传来纸张翻动的声响。借着月光,她看见供桌上摆着半卷账本,边缘染着陈旧的血迹,上面赫然写着“稳婆李氏,收柳氏银两百两,换安胎药”的字样。
嫡庶掉包的真相,终于露出了冰山一角。苏晚晴攥紧账本,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转身,看见顾承煜倚在门框上,手中把玩着个青铜钥匙,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恭喜苏小姐,找到了第一个答案。”
她看着他眼中跳动的火光,忽然明白,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而她和顾承煜,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彼此最默契的盟友——在这吃人的侯府里,唯有联手,才能杀出一条血路。
“下一局,该怎么走?”她将账本收入袖中,目光灼灼。
顾承煜挑眉,晃了晃手中的钥匙:“先去看看,你母亲的翡翠匣子里,究竟藏着什么宝贝——说不定,那才是打开侯府秘辛的真正钥匙。”
夜风卷着桂花香袭来。苏晚晴望着他眼中倒映的星光,忽然有种错觉——或许,这场重生不是惩罚,而是上天给她的机会,让她在这深宅大院里,重新活一次,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而顾承煜,这个看似纨绔的世子,或许会成为她生命中最意想不到的变数——是盟友,是知己,亦或是......
她摇摇头,将那些多余的念头抛开。眼下最要紧的,是揭开身世之谜,让柳如烟和顾承轩付出代价。至于其他......
“走吧,”她握紧他给的钥匙,“去会会那些藏在暗处的鬼把戏。”
顾承煜轻笑一声,抬手替她拂去肩头落叶:“乐意之至,我的......未婚妻。”
这个称呼让苏晚晴心头一跳。她看着他转身时衣摆扬起的弧度,忽然意识到,从她掀开红盖头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己经偏离了前世的轨道——而前方等待她的,无论是阴谋还是机遇,她都将迎面而上,绝不退缩。
祠堂的门在身后缓缓闭合,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一场关于身世、权谋与复仇的大戏,正悄然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