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落难书生与翡翠冰玉糕
林默在咯吱作响的硬板床上睁开眼,喉间是刻意压低的、属于“男子”的沙哑轻咳。她熟练地用略显粗糙的指腹抹去眼角生理性的——这是她女扮男装、守着这间破落“悦来客栈”的第五年。束胸的布带勒得呼吸有些滞涩,长期用草木灰刻意涂抹的脖颈和手背皮肤,掩盖了原本的细腻白皙。
记忆翻涌,带着原主残留的绝望。昨日,城中放印子钱的活阎王张彪带着打手上门,油腻的手指几乎戳到她鼻尖:
“林默小子!最后三天!一百两!少一个子儿,你这破店归老子,你嘛……嘿嘿,细皮嫩肉的,南风馆正缺你这样的货色!” 那淫邪的目光扫过她刻意佝偻却依旧难掩清瘦的身形,让她胃里一阵翻搅。
一百两!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原主的父母为保她女儿身秘密,早己耗尽家财心力,撒手人寰。如今,这秘密和这破店一样,摇摇欲坠。
绝境,真正的绝境。
林默坐起身,动作带着刻意模仿男子的粗放。她环顾西周:缺腿的柜子、蒙灰的桌子、墙角蔫巴的野菜和干瘪的豆子。角落里,仅剩的两个伙计,瘦高的柱子愁眉苦脸,壮实的铁牛眼神空洞。
“掌…掌柜的?”柱子端来一碗浑浊的、几乎全是水的“粥”,声音发颤,“就…就这点豆子了……”
林默接过碗,指关节因用力微微发白,脸上却努力挤出一个属于“林默”这个身份的、带着点市井气的、满不在乎的苦笑:“有口吃的就不错了,柱子哥。” 她仰头,喉结(伪装的)滚动,将那寡淡苦涩的液体灌下,动作刻意带着几分豪迈,掩下喉间的不适和眼底翻涌的冰冷杀意——张彪,必须死,活者…她必须活。
前世她是顶级风投分析师,洞悉人性,操盘资本。一场空难,竟让她成了这个朝不保夕的“林默”。绝境?不过是换了个更原始的棋盘。
活下去,守住秘密!这是唯一的目标。
“柱子哥,” 林默的声音刻意压得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后山那‘鬼拍手’(腐婢树),还有吧?”
柱子茫然点头:“有是有,漫山遍野,可那玩意儿……”
“铁牛哥,辛苦一趟,多采些叶子回来!柱子哥,你去找干净的草木灰,越多越好!” 林默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眼神锐利如刀,“快!咱们能不能活过三天,就看它了!”
这眼神里的光芒太过陌生,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让柱子铁牛心头一震,下意识地应声,背着破筐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客栈破旧的柴扉外。
一位身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青色儒衫的年轻“书生”驻足。他身姿颀长挺拔,即使衣衫落魄,也难掩骨子里的清贵。面容俊逸非凡,眉目如画,尤其一双眸子,温润澄澈,仿佛盛着江南三月的烟雨,令人望之生亲。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唇色也淡,带着几分落难文人的羸弱。他肩头挎着一个半旧的蓝布包袱,风尘仆仆。
这便是当朝太子——萧景炎。
他奉密旨离京查案,却遭死士截杀,护卫尽殁,重伤之下仓皇逃至这偏远小县。他需要一个绝对不起眼的地方藏身、养伤、等待接应。眼前这间破败到连牌匾都歪斜的“悦来客栈”,完美符合“灯下黑”的条件。
萧景炎的目光温润平和地扫过客栈洞开的破门(门板刚被铁牛卸下维修),落在空无一人的大堂,以及角落堆着的蔫野菜上,显得人畜无害。只有当他视线掠过那根支撑着歪斜柜子的、沾着新鲜泥土的结实木棍时,眼底深处才掠过一丝极淡的、与温润外表截然不符的审视与算计。
他抬步,正要踏入这“理想”的藏身之所——
“柱子哥!快!倒水!铁牛哥,用力捣!”
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急促沙哑的少年嗓音(林默)从后厨方向传来,伴随着“砰砰”的捣杵声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萧景炎脚步微顿,温润的眸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与“读书人的迟疑”。他安静地立在门边阴影处,如同融入背景,气息收敛得近乎于无,目光却透过门框,精准地投向声音来源的后厨门口。
只见一个身形清瘦、穿着宽大旧布袍的“少年”正背对着门口忙碌。那“少年”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截刻意抹了灰、却依旧能看出线条纤细流畅的小臂,正麻利地指挥着。一盆翠绿粘稠的汁液被倒入滚水中,又加入过滤好的灰水……
林默的全部心神都在那盆凝结物上!
她屏住呼吸,看着那神奇的胶状物逐渐成型,晶莹剔透,宛如翡翠。成了!她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光芒,顾不得擦去额角的汗珠(汗珠滑过刻意涂黑的鬓角,留下一道浅痕),用小刀切下一点放入口中。
冰凉滑嫩的触感让她几乎喜极而泣!零成本核心爆品——翡翠冰玉糕!
“柱子哥!找薄木板刻牌子!铁牛哥,把旧幡布洗了挂出去!要最显眼!” 林默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亢奋。
她没注意到,门口阴影里,那双温润如水的眼眸,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萧景炎的视线扫过那盆奇异的“翡翠”,又落回林默身上。他的目光在她纤细却异常紧绷的背部线条、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指尖、以及她鬓角那道被汗水冲出的、与颈部刻意涂抹的灰黑截然不同的细腻肤色上,停留了一瞬。
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玩味弧度,在他温润的唇角一闪而逝。这“少年”掌柜,有点意思。尤其是那破绽……有点明显。
“柱子哥!你嗓门亮!拿着!” 林默将几枚铜钱和一小块“翡翠冰玉糕”塞给柱子,“去城门口、集市口!找乞儿小孩儿,教他们喊——”
林默深吸一口气,模仿着前世记忆里的魔性洗脑调,沙哑却清晰地喊出:
“悦来客栈!神仙豆腐!三人拼团!半价就吃!贵人相助!砍价更低!走过路过!莫要错过!”
柱子一脸懵:“掌…掌柜的,啥叫拼团?啥叫砍价?”
“别管!喊就对了!喊响点!引一个人来问,再加一文钱!” 林默用力推他一把。柱子看着手里美得不似凡物的“神仙糕”,一跺脚,冲了出去。
林默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一转身,却猛地撞进一双温润平和的眼睛里。
门口阴影处,不知何时立了一位青衫书生。他身姿挺拔如修竹,面容俊逸得不似凡尘中人,尤其那双眼睛,清澈温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落难文人的疲惫和好奇。
“这位…掌柜小哥,” 萧景炎的声音清朗悦耳,如玉石相击,带着温润无害的笑意,微微拱手,姿态谦和,“小生途经此地,见贵店…颇为热闹,不知可否借宿一宿?盘缠所剩无几,或可…以工抵资?” 他的目光掠过林默脸上尚未褪去的亢奋红晕、鬓角的汗痕,以及那双因束胸而刻意含胸导致肩膀微微内扣的姿势,眼底深处,一丝了然与更深沉的兴味悄然沉淀。
林默心头警铃大作!这书生…什么时候来的?看到了多少?她女扮男装最怕的就是这种观察力敏锐的人!
她立刻挺首腰背(掩饰含胸),刻意粗着嗓子,脸上堆起属于“林默”的、带着点市侩和警惕的笑容:“借宿?可以!不过小店破败,房钱…可不便宜!至于工钱嘛……” 她目光扫过萧景炎洗得发白但异常整洁的儒衫,以及那即便落魄也掩不住的清贵气质,一个念头闪过,“正好缺个会写字的!门口那幡布,你来写!”
她一指铁牛刚洗好挂起的白幡布,又抓起一块刚刻好的、带着毛刺的“贵人牌”和烧火棍(蘸锅底灰当墨)。
“就写——‘拼好饭!三人成席!豆腐半价!贵人砍价!便宜到底!’ 字要大!要显眼!” 林默将“贵人牌”塞到萧景炎手中,动作带着点试探的粗鲁,“喏,照着这个‘贵人牌’的字样写!写好了,抵你三天房钱!”
她紧紧盯着萧景炎的眼睛和手。她需要试探,这书生是单纯落难,还是……别有用心?那温润如玉的表象下,藏着什么?
萧景炎垂眸看着手中粗糙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刻着“#001”和“贵人牌”三字。他的指尖抚过木牌的边缘,感受着那尚未打磨的毛刺,又抬眼看向林默充满警惕和审视的眼神。他温润的眸中没有半分被冒犯的不悦,反而漾开一抹如春风般和煦的笑意,仿佛觉得这要求有趣极了。
“掌柜小哥的字……别具一格。” 他温声点评,语气毫无嘲讽,反而带着点真诚的欣赏,“小生定当尽力,写得……醒目些。”
他接过烧火棍,走到幡布前。那一瞬间,林默仿佛错觉般看到他挺拔的背影里,透出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与这破败的客栈格格不入。但他执起烧火棍的姿态,却依旧是那个温文尔雅、谦逊有礼的落难书生。
萧景炎挥毫泼“墨”(锅底灰),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刻入骨子里的优雅。烧火棍在他手中,竟如名家紫毫。顷刻间,一行铁画银钩、力透幡布、却又带着惊人视觉冲击力的大字跃然布上:
“拼好饭!三人成席!豆腐半价!贵人砍价!便宜到底!
这字,比林默预想的好了千百倍!磅礴大气,锋芒暗藏!绝非普通落魄书生能写!
林默瞳孔微缩,心猛地一沉。这书生……绝不简单!
与此同时,柱子带着嘹亮的童谣般的吆喝,如同瘟疫般在县城各个角落炸开:
“悦来客栈!神仙豆腐!三人拼团!半价就吃!贵人相助!砍价更低!走过路过!莫要错过!”
喧嚣声浪由远及近,隐隐传来。
萧景炎放下烧火棍,转过身,温润如玉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完成任务的轻松笑意,看向林默:“掌柜小哥,可还满意?”
他的目光清澈,笑容无害。但林默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她捏紧了袖中藏着的防身匕首,迎着萧景炎的目光,沙哑地扯出一个笑容:
“满意……太满意了。” 满意得让她心底发寒。
她瞥了一眼萧景炎腰间那看似普通的蓝布包袱,又看了看幡布上那气势惊人的字,最后目光落在他修长干净、骨节分明的手指上——那绝不是拿锄头的手,更像是……握剑,或执笔江山的手。
一个女扮男装、身负巨债和秘密的掌柜。
一个伪装书生、字藏乾坤的落难太子。
一场闻所未闻的“拼团砍价”风暴。
一盆能救命的“翡翠冰玉糕”。
还有……三天后索命的阎王张彪。
破败的悦来客栈,从未如此“热闹”。
林默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努力维持着“林默”的粗放表象,指着角落一张摇摇欲坠的长凳:
“先生,你……先坐那儿!别乱动!等生意上门!
萧景炎从善如流,温顺地走到角落坐下,姿态闲适,仿佛真的只是个寄人篱下的穷书生。他甚至还对林默露出了一个感激又略带腼腆的笑容。
只有当他微微垂眸,目光扫过掌心那块刻着,#001”的粗糙“贵人牌”时,那温润的眼底深处,才掠过一丝幽深莫测、如同猎人发现有趣猎物般的光芒。
风,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