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什噶尔的城墙在沙尘暴中若隐若现,像头蹲伏的巨兽。王二牛牵着踏雪站在沙丘后,步枪的准星锁定城头的哨兵,那家伙的绿头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腰间的英国造左轮手枪闪着冷光。
“将军,敌军在城门两侧修了重炮阵地。” 张曜的望远镜里映出两门阿姆斯特朗炮,炮口黑洞洞的对着来路,“英国顾问果然没少下功夫,连炮位都修在民房后面,想让咱们投鼠忌器。”
刘锦棠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回城的街巷:“白彦虎把主力藏在艾提尕尔清真寺周围,伯克?胡里带着残部守汉城,这两个老狐狸想把咱们拖进巷战。” 他突然提高声音,“传我令,先围后打,绝不能伤到清真寺和百姓。”
王二牛的心弦猛地绷紧。怀里的开花弹残片贴着肋骨发烫,他想起达坂城阿訇用身体挡子弹的瞬间,想起叶尔羌河百姓夹道欢迎的笑脸。“将军,让我带小队去联络寺里的阿訇吧。” 他攥紧步枪背带,“说不定能找到突破口。”
夜幕降临时,王二牛和艾力乔装成挑水夫,混在进城送水的队伍里。铁匠的黥面在灯笼下看着格外狰狞,守城的库什兵搜身时,摸到艾力腰间的铁匠锤,被他用维吾尔语糊弄过去:“修清真寺的铜器用的。”
艾提尕尔清真寺的新月顶在月光下泛着银辉。王二牛蹲在饮水槽旁假装喝水,眼角的余光瞥见个熟悉的身影 —— 是叶尔羌城那个白发老人的儿子,正往宣礼塔上爬,手里举着盏油灯,灯芯是红色的。
“是信号!” 艾力突然拽着他躲进柱后。宣礼塔上的红灯刚亮起,城墙外就传来克虏伯炮的轰鸣,炮弹精准地落在重炮阵地后方,炸起的烟尘裹着惨叫,显然是张曜看懂了信号。
寺内顿时大乱。库什兵举着马刀驱赶祈祷的百姓,英国顾问对着对讲机嘶吼,却没发现王二牛己顺着排水管爬上穹顶。他掏出爆破弹,引线在风里嘶嘶作响,正准备扔向敌军指挥部,手腕突然被抓住。
“不能炸!” 阿訇的白胡子在月光下飘动,手里的古兰经挡住爆破弹,“那里有三百个被抓来的百姓。” 老人突然扯开长袍,露出缠在腰间的炸药包,“我带你们从密道走,首通汉城的军械库。”
密道里弥漫着陈年酥油的香气。阿訇用拐杖敲着石壁:“这是康熙年间修的,原本是为了躲避准噶尔。” 他突然停住脚步,指着砖缝里的血迹,“昨天有十几个百姓想逃出去,被白彦虎的人杀了。”
钻出密道时,正撞见伯克?胡里的亲兵在搬运弹药。艾力抡起铁匠锤砸扁第一个兵的脑袋,王二牛的马刀同时劈开第二个的喉咙。军械库里的火药桶堆得像小山,桶身上的英文标签被艾力用铁锤砸得稀烂。
“快!放火!” 王二牛扯下火把,突然发现角落里缩着个英国顾问,正举着左轮手枪发抖。他想起兰州制造局彻夜不熄的炉火,想起那些刻着 “杀” 字的开花弹,马刀却在最后一刻停住 —— 对方胸前的徽章刻着 “女王陛下陆军”。
爆炸声惊醒了沉睡的喀什噶尔。汉城的军械库火光冲天,映红了半个夜空。刘锦棠的令旗在城外升起,湘军将士们像潮水般涌向城门,王二牛在城头挥舞着缴获的英国国旗,被踏雪驮着跃下城墙时,马靴踩碎了块刻着波斯文的石碑。
巷战比想象中更惨烈。白彦虎的人在房顶上凿洞,往下扔手榴弹;库什兵躲在馕坑里放冷枪,被赵老栓的马刀挑出来时,嘴里还嚼着没咽完的馕。王二牛的步枪打光了子弹,就抄起路边的砍土曼,木柄上的维吾尔语刻痕硌得手心生疼。
“二牛!这边!” 赵老栓的左臂缠着浸血的绷带,正从个汉族货郎手里接过子弹,“百姓说前面有地道,能通到白彦虎的指挥部。” 货郎的辫子上还系着陕西会馆的红绸,他指着墙角的砖缝:“敲三下,石门就开。”
地道尽头的密室里,白彦虎正往皮箱里塞金条。看到王二牛举着步枪冲进来,这家伙突然掀开地毯,露出底下的炸药包:“同归于尽吧!这喀什噶尔城就是你的坟墓!” 引线在他脚边滋滋燃烧,火星溅在那枚从玛纳斯抢来的银锁上。
千钧一发之际,踏雪突然撞开房门,马鼻喷出的气流吹灭了引线。王二牛扑过去按住白彦虎,两人在地上翻滚时,怀里的开花弹残片掉出来,铁屑上的 “杀” 字正对着白彦虎惊恐的眼睛。“你逃不掉了。” 他的拳头砸在对方脸上,血溅在残片上,像开了朵凄厉的花。
艾提尕尔清真寺的晨礼声响起时,喀什噶尔的枪声渐渐平息。王二牛站在城门楼上,看着湘军将士们将龙旗升起,绿旗被踩在脚下的瞬间,他突然发现旗面里夹着些干枯的沙枣花 —— 是阿依古丽辫梢的那种。
刘锦棠走进艾提尕尔清真寺时,阿訇正带领百姓打扫战场。有个维吾尔族孩童捡起枚英国步枪弹壳,用石头在上面刻着 “中国” 二字。将军突然对着阿訇深深一揖:“多谢相助,锦棠替朝廷谢过诸位。”
清理军械库时,王二牛在一堆英国罐头里发现了本日记。是那个被俘虏的英国顾问写的,最后一页用中文歪歪扭扭地写着:“他们不是在征服,是在回家。” 他把日记和开花弹残片放在一起,铁与纸的温度在阳光下渐渐趋同。
赵老栓的伤臂被阿依古丽重新包扎过,狼牙护身符系在新绷带外。“二牛,你看那是什么?” 老兵指着城外的沙丘,各族百姓正合力拆除英军修的堡垒,汉族工匠指挥着维吾尔族青年搬运石块,哈萨克牧民的马队运来新砍下的木料。
王二牛突然明白,开花弹的使命早就完成了。真正炸开黑暗的,是达坂城阿訇的胸膛,是叶尔羌河百姓的脚步,是喀什噶尔巷子里货郎递来的子弹。他把残片轻轻放在艾提尕尔清真寺的墙角,让沙枣花的清香慢慢浸润这枚铁屑。
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像座巨大的祭坛。王二牛牵着踏雪走下城门楼,艾力扛着铁匠锤跟在后面,铁匠铺的叮当声正从回城的街巷里传来,与宣礼塔的唤礼声交织在一起,像首绵延千年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