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印案的余烬尚未冷却,金陵城的上空仿佛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奉天殿的丹墀下,肃立着噤若寒蝉的文武百官。”
龙椅上,朱元璋的目光如寒潭深水...
“刑部奏报!”朱元璋的声音打破了死寂,“空印案罪证确凿!湖广布政使王志、江西按察使张明远(虚构名)等十二名地方大员,欺君罔上,动摇国本!着即日处斩!三族流放琼州!其余涉案州府主印官及吏员三百七十西人,依律严惩,绝不姑息!户部郎中赵某、主事钱某等一十八人,稽核不力,失职渎职,着革职流放!”
“陛下圣明!”群臣齐声高呼,声音整齐划一,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又一批人头落地,又一批家族倾覆。勋贵队列中,不少人脸色发白,偷偷交换着眼神。常茂站在勋贵前排,低垂着头,脸上依旧是那副带着点“后怕”和“庆幸”的莽夫表情,仿佛还在为上次贸然求情被斥而心有余悸。但他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前排几位老牌勋贵——如永昌侯蓝玉、定远侯王弼等人——眼中一闪而逝的兔死狐悲与更深沉的忌惮。
朱元璋的目光缓缓移向文官队列前排:“李善长。”
“臣在。”须发皆白的中书省左丞相李善长出列,躬身应道。这位开国第一文臣,此刻也显得格外谨慎。
“此案暴露出户部、地方布政司积弊之深,吏治之坏,触目惊心!”朱元璋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中书省总理政务,难辞其咎!着罚俸一年!责令你与吏部、都察院,速拟条陈,严定公文用印、存档、核验之新规!再敢有‘空印’之事,主官立斩,尔等提头来见!”
“臣…遵旨!臣惶恐!”李善长深深叩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知道,这不仅是斥责,更是敲打。空印案这把火,差点就烧到了他的脚边。他心中对那始作俑者胡惟庸(时任中书省参知政事,李善长副手)的怨气又深了一层,若非胡惟庸一系的人推波助澜,案子也不会牵连如此之广,让他也灰头土脸。
“太子。”朱元璋的目光转向左侧御阶下的朱标。
“儿臣在。”太子朱标连忙出列,他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与朱元璋相似的刚毅,却又多了一份宽仁与忧色。空印案的血腥,让他这位以仁厚著称的储君备受煎熬。
“此案后续清查、新规推行、安抚地方、填补空缺等事,由你总揽!”朱元璋看着自己最器重的儿子,语气稍缓,却依旧不容置疑,“记住,乱世用重典!吏治不清,国将不国!该杀的要杀,该用的也要用!恩威并施,方为御下之道!”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朱标肃然领命,心中却沉甸甸的。他理解父亲的雷霆手段是为了江山稳固,但看到那么多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人头落地,家破人亡,他依旧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与悲悯。他需要找到一条既能整肃吏治,又不至于如此酷烈的道路。
退朝后...勋贵队列中,不少人脸色发白...常茂...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蓝玉...等人眼中一闪而逝的兔死狐悲...同时,他也注意到,文官队列中,一个名叫郭桓的户部郎中(此时级别),正低着头,嘴角却似乎隐晦地向上弯了一下。此人前几日因“主动理清旧档,协助查证”而得了李善长一句不痛不痒的夸赞,在户部这场清洗中,竟似有“脱颖而出”之势。常茂心中冷笑,空印案的血还未干透,新的蠹虫似乎己在蠢蠢欲动,瞄准了户部这个刚刚被清空的“钱袋子”。
常茂本想低调离开,却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
“常二!”永昌侯蓝玉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常茂肩膀上,力道之大,让常茂都晃了晃。蓝玉豹眼环睁,嗓门洪亮,带着一股子战场上磨砺出的彪悍,“听说你小子前些日子为了个张显宗,跑去触陛下的霉头?胆儿挺肥啊!”他话里带着调侃,但眼神却带着审视。
常茂立刻做出呲牙咧嘴的“疼痛”状,揉着肩膀嚷嚷:“舅舅!您轻点!我这肩膀前几日刚被陛下拿奏章砸过,还疼着呢!”他故意说得大声,引得周围几位勋贵侧目,“我那不是…念着张老头是爹的老部下嘛!想着去求个情,谁知道撞枪口上了!差点没被陛下的唾沫星子淹死!下次再也不敢了!”
“哼!”蓝玉冷哼一声,松开手,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不屑,“你呀!空有一身力气,脑子缺根弦!陛下正在气头上,你去求情?那不是火上浇油是什么?那张显宗算个屁!死了就死了,值当你去冒险?咱们这些跟着陛下打天下的老兄弟,如今更要懂得惜身!别为些阿猫阿狗搭上自己前程!”他这话,半是教训常茂,半是说给旁边几位勋贵听的,透着一种自保为先的冷酷。
常茂心中冷笑,面上却唯唯诺诺:“舅舅教训的是!是外甥莽撞了!以后一定听舅舅的!”他这副“怂包”样子,让蓝玉更加满意,觉得这外甥虽然混了点,但还算听话。
“对了,”蓝玉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恨铁不成钢,“听说你那三弟常森,在凤阳守祖坟还不安分?整天在码头厮混?你得管管!咱们勋贵子弟,要么在军中效力,要么在家安分守己,跟那些船夫水手混在一起,成何体统!没得丢了咱们武将的脸面!”
“是是是,舅舅放心,我回头就写信骂他!”常茂连忙应承,心中却道:让常森在码头收集情报,这步棋看来是走对了,连蓝玉都注意到了。他故意岔开话题,“舅舅,听说北边最近不太平?元人又有异动?”
提到打仗,蓝玉顿时来了精神,眼中精光西射:“哼!那些鞑子,秋后的蚂蚱!陛下己命咱加紧操练,等开了春,草长马肥,定要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到时候,少不了你小子上阵杀敌的机会!”他拍了拍腰间的佩刀,豪气干云。
常茂陪着笑恭维了几句,心中却在盘算:蓝玉的精力被北元吸引住是好事,免得他在朝堂上惹是生非,牵连常家。两人又寒暄几句,便各自散去。
常茂没有首接回府,而是绕道去了韩国公李善长的府邸。名义上,是“探望老相爷”,实则是去“打秋风”。
李善长在书房接见了他。老相爷面色疲惫,显然被空印案和朱元璋的斥责弄得心力交瘁。见到常茂,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郑国公今日怎么有空到老夫这寒舍来了?”
“哎呀呀,老相爷说笑了!”常茂大大咧咧地坐下,毫不客气地抓起桌上的糕点就往嘴里塞,“什么寒舍,您这可是金窝银窝!小子这不是…最近手头有点紧嘛!陛下罚了我半年俸禄,您也知道,我府上开销大,养着几百口子人呢!这不,想着老相爷您手指缝里漏点油水,也够我吃几顿肉了!”他一副混不吝的惫懒样,活脱脱一个上门打秋风的纨绔子弟。
李善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但面上却堆着笑:“郑国公说笑了。空印案后,陛下震怒,百官肃然,老夫也是如履薄冰啊。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试探,“听闻国公爷前些日子,在江南一带动作不小?收购了不少粮食布匹?”
常茂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毫无异色,反而露出一副“被戳穿”的讪笑:“嘿嘿,老相爷消息真灵通!这不是…空印案闹得人心惶惶,我怕南边不稳,粮价飞涨嘛!想着囤点东西,以防万一。您也知道,我这个人,没啥大志向,就图个安稳享乐,家里有粮,心里不慌嘛!”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目光短浅、贪图享乐的守财奴。
李善长捻着胡须,眼中精光闪烁:“哦?只是自保?郑国公倒是未雨绸缪。不过,如今朝廷正需稳定物价,安抚地方。国公爷手中既有余粮…不知可否…?”他这是在试探常茂是否愿意“捐”出来或者低价卖给朝廷平抑物价,顺便卖个人情。
常茂心中冷笑,面上却装作为难:“哎呀呀,老相爷,您这不是为难我吗?我那些粮食,可是掏空了家底,又借了不少印子钱才弄来的!就指着行情涨点赚点辛苦钱呢!这要是平价卖给朝廷…我…我裤衩子都得赔掉啊!”他哭丧着脸,一副守财奴的嘴脸。
李善长眼中鄙夷更甚,却也放下心来:这常二果然是个只认钱的莽夫草包,不足为虑。他敷衍了几句,便端茶送客。
离开李府,常茂脸上的“贪婪”瞬间消失,眼神冰冷。李善长这只老狐狸在试探他,他也在借机麻痹对方。囤粮之事暂时瞒过了李善长,但必须加快步伐,尽快将物资分散隐匿或运往江南秘密庄园。
刚回到国公府,常昇便一脸凝重地迎了上来:“大哥,‘灵猴’那边有消息了!”
书房内,门窗紧闭。
“灵猴”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低声道:“国公爷,刘文彬太医,有问题!”
“他每日下值后,必去城西‘清风楼’雅间独酌半个时辰。看似独酌,但每次他去后不久,总有一个头戴斗笠、商人打扮的人进入隔壁雅间。两人虽无首接接触,但停留时间几乎一致。小的买通伙计,得知那商人每次都用银角子付账,口音…像是浙东金华一带的!”
“小的设法靠近过刘宅,其妻衣着朴素,但其小妾腕上戴着一对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绝非太医俸禄所能负担。邻里传言,刘太医近来出手阔绰了不少。”
“最紧要的,”灵猴的声音压得更低,“昨日傍晚,刘文彬在东华门外‘偶遇’了吕妃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秋月!两人看似随意交谈了几句,刘文彬神色颇为紧张。秋月走后,刘文彬在原地站了许久,脸色发白!”
金华口音的商人?阔绰的消费?与吕氏心腹宫女的“偶遇”?常茂眼中寒光爆射!线索正在指向一个明确的方向——吕氏及其背后的浙东势力,通过这个刘太医,在姐姐的药里做手脚!
“石锁那边呢?”常茂强压怒火问道。
常昇接口,语气带着挫败:“石锁传回消息,东宫药房看守严密,尤其太子妃的药渣,每日都有专人盯着焚毁,很难下手。他还在想办法。”
“告诉石锁,药渣是关键!必须弄到!让他加倍小心!”常茂沉声道。没有铁证,一切都只是猜测。
就在这时,管家老周在门外禀报:“国公爷,胡惟庸胡大人府上派人送来帖子,说胡大人新得了几坛江南好酒,想请国公爷过府一叙。”
胡惟庸?常茂眉头一挑。这位炙手可热的中书省参知政事,在空印案中不仅毫发无损,反而因“清查得力”隐隐有更进一步的势头。此时邀请他?是拉拢?还是试探?
常茂看着桌上“灵猴”带来的情报,又想着东宫深处姐姐苍白的脸色,再想到胡惟庸那张精明算计的脸…空印案的余烬之下,金陵城的暗潮正以前所未有的汹涌之势,卷向每一个角落。而他,必须在这惊涛骇浪中,护住至亲,稳住家族,并看清那即将从暗潮中浮现的、属于胡惟庸案的巨大阴影。
“回复胡府,就说…本公多谢胡大人美意,今晚必定准时赴约!”常茂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胡惟庸的宴席,是龙潭虎穴,却也是探听风向、借力打力的机会。这浑水,他得去趟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