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便宜行事之权
“咳咳,琮昭。今年似乎比往年更冷了啊。”说话的是一位略带疲态的中年男子,说话时,他正侧躺在床榻之上,略显虚弱地看着站在自己床榻前的牙兵。
这牙兵身披山文甲,手捧兜鍪,半跪卧榻之侧,眉宇紧锁,愁绪难解。
“节帅,是我李家连累你了。”说话的牙兵眼中满是痛苦和自责,开导完对方后,他先是将手中的兜鍪放在地上,然后稳稳托住郑畋(tián)伸出的手。
“痴儿,你虽是皇家后裔,却未曾收录在那《皇唐玉牒》之上,且屡因不知宗系的皇亲身份为人所欺。
更遑论,此次屈辱,乃他人之错,与你何干,此事休要再提。这一次,老夫不让他们得逞就是。”听到李琮昭的自责言论,郑畋苦痛苍老的内心深处也算是得到一丝慰藉。
“此次受降,节帅但有吩咐,我李琮昭愿效死力。”经过一番情感拉扯,郑畋终于是从李琮昭这里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
于是,他也不再啰唆,转而谈起正事。
“琮昭,值此多事之秋。前有黄逆起兵,破东都,焚宫室,劫库藏。后有田宦命神策军带领今上和部分宗室亲王,放弃长安和百官,开始逃亡之旅。
我虽有心力挽狂澜,效仿德宗旧事,将今上请至凤翔府坐镇指挥平叛,收复京师。可惜,这一提议己被今上婉拒。不过如今局面倒也不算无可救药,至少本帅因此获得了“便宜行事”之权。
唯独袁敬柔,自本帅遥领凤翔陇右节度使之职以来,作为凤翔府的监军宦官,世受皇恩,不思忠君报国,似有勾连他人,力主投贼之举。如此态势,若战必败。
故本帅欲遣人,暗中探查袁敬柔之意。若其果真心怀不轨,他日若需,必行非常之策。未知君意若何?”言罢,郑畋苍老之手青筋暴突的同时,紧紧握住李琮昭的手,眼神间也开始散发着极度危险的气息。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任由郑畋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李琮昭神色郑重地低声回道,眼眸间所表露出的,是坚毅。
“如此甚好,这是经由宗正寺少卿修订的——宗支谱牒。你看看,若可以。我便替你转达今上,而后将由宗正寺收录到《皇唐玉牒》当中。届时,你也将获得皇族应有的封赐。”一边说着,凤翔陇右节度使郑畋一边从自己身下取出绢帛,交给了李琮昭。
“谢节帅。”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李琮昭接过这卷绢帛时双手无法控制地不断颤抖。良久之后,方才艰难自郑畋手中接过绢帛缓缓展开,细阅其上文字后,将绢帛十分小心的收进怀中。
时间,在这一刻,好似过了许久。待到他再抬头看向郑畋时,泪水己在悄然间了面部。
“哎...你先去整理一下仪容吧。从今天起,你便不再是牙兵李琮昭,而是司掌大唐江湖的镇武司司主了。后续若有变动,我再为你请旨敕封。”看着泪流满面的李琮昭,郑畋的思绪回到了第一次见到李琮昭那天。
那是发生在咸通九年(868年)的事情,当时的他得益于宰相刘瞻的赏识与举荐,从万年县令升任为户部郎中,并被任命为翰林学士,随即被加授知制诰的职位。
放衙回家途中,遇到了这位手持金鱼符的倔强少年。至今他都忘不了,一个不过七岁的稚儿,在面对一群小厮的殴打时,竟能临危不乱到那种程度。
他一边紧护己身,一边环顾西周,待见到自己,他便放声大哭,高呼:“宗亲蒙难!”
也正是他那天的出色表现,让自己后来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教导者和庇护伞。
当初自己之所以愿意帮助他,全然因为他在长安城的凄惨境遇,不仅关乎他的个人荣辱,更是对整个大唐的莫大讽刺,所以自己才会在见到他的那一刻,选择施以援手。
不过想想,他的遭遇,倒真应了那句“长安居,大不易。”的典故。
一个前往长安认祖归宗的天潢贵胄,竟也会在世家嫡系子弟的欺压下,落入下风。
不过,他于被打之后,仍能取出象征宗亲身份的金鱼符问责对方,也实属胆识非凡。
唯其衣衫褴褛,宛如乞儿,于世家嫡系子弟眼中,尽显失宠之态。
对于他的问罪,对方不仅不在乎,还遣手下小厮抢了他的金鱼符,最后竟试图当街屈打成招,让他领下冒充皇族宗室的死罪。
后来,即便有自己的斡旋,他也只是逃过死劫,拿回了金鱼符。
至于认祖归宗之事,却还是他私救死囚,被世家嫡系子弟背后的家族势力抓住把柄,首接捅到了懿宗那里。最终他和救下的死囚被自己保下,可认祖归宗一事却是成了梦幻泡影,之后更是成为长安世家子弟,宣泄对李唐皇族不满情绪的宣泄对象。
对此,宗正寺的部分宗亲虽有心帮助,却也是无力回天。每次也只是在那些世家子弟做得太过火时,派人予以制止。
“这孩子过得苦啊!”看着泪流满面的李琮昭,再联想到仓皇出逃、毫无担当的今上,同族同龄,命运迥异,郑畋心中不禁涌起无限感慨。
“是,大人。”擦去泪水的李琮昭,再次看了看自己袖中的宗室谱牒后,起身离去。
一炷香的工夫后,他整装待发,腰悬横刀,步至郑畋处辞别。
“节帅,琮昭去了。这宗室谱牒琮昭想先留在自己这里,待回府验证和祭奠后再来交还于您。”
“罢了,你且去吧。我为你召集了数千江湖人士,这是联络方式和身份令牌。你祭奠结束后,便以终南山为核心,梳理江湖势力,确保战事起时,他们不会站在黄巢那边,至于袁敬柔一事,尽力便可,不成也无妨。去吧,我就在这天兴县府衙等着你的好消息。”
李琮昭双手接过写有那些江湖人士联络方式的信纸和身份令牌,单膝跪地,郑重道:“节帅放心,琮昭定不辱使命。”说罢,起身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间。
刚出房门,一阵寒风吹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抬头望向灰暗的天空,他握紧了拳头,心中暗自发誓,定要为这风雨飘摇的大唐,尽一份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