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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内的杀机尚未散去，常茂己大步流星地走向府邸深处那处僻静小院。初春的寒意似乎被院墙隔绝，但另一种无形的冰冷，却随着常茂的到来而弥漫开来。
院内，常昇正对着代号“灵猴”的瘦小青年低声交代着什么，见常茂面色冷峻地进来，立刻停下。
“大哥，可是母亲那边…”常昇心有所感，急切问道。
常茂抬手止住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灵猴”和旁边面相憨厚的“石锁”，言简意赅地将东宫换药疑云、刘太医背景及吕氏关联和盘托出。随着他的讲述，常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灵猴”眼中闪烁着机警的光芒，“石锁”则绷紧了壮硕的身躯，憨厚的脸上也浮起怒意。
“昇弟，物资收购按计划进行，但‘听涛’所需银钱，优先保障！不惜代价！”常茂斩钉截铁地下令。
“明白！”常昇重重点头，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心。家族核心命脉受到威胁，容不得半点吝啬。
“灵猴！”常茂的目光锁定那瘦小青年，“你的第一个目标：太医院刘文彬太医！”他吐出这个名字，带着冰碴。
“此人浙东籍贯，院判陈君佐弟子，与浙东文官集团（尤其是几位清流御史）过从甚密。我要知道他每日行踪轨迹！见过什么人？尤其是下值后！常去的酒楼、茶肆、甚至…暗门子！”
“查他的家宅！家中人口？仆役来源？有无异常进项？邻里关系如何？”
“他开的那个‘新安神方’，药方底档在太医院何处？可有副本流出？想办法弄清楚大致用了哪几味主药！”
“重点： 他与吕氏家族，尤其是吕氏本人在东宫的亲信（如贴身宫女、管事太监），有无任何形式的接触！哪怕只是擦肩而过，点头之交！”
“灵猴”瘦小的身体站得笔首，眼神锐利如针：“国公爷放心！小的别的本事没有，钻营打听、跟踪盯梢是看家本领！保证把这位刘太医的底裤颜色都给您查清楚！绝不留一丝死角！”
“好！”常茂转向“石锁”，“你的目标：东宫内药房！”
“找到可靠路子，务必弄到太子妃常氏新换药方的药渣！ 记住，是新药！不惜重金，不怕手段，但必须干净利落，不留痕迹！这是死命令！”
“查清药房负责太子妃药材的管事是谁？采买渠道是哪个药铺？近期有无更换？药材入库有无异常？”
“留意药房内是否有与吕氏身边人（特别是心腹宫女、太监）私下交接物品、传递消息的迹象！”
“底线： 绝不可惊动东宫守卫，更不可暴露身份！一旦事有不顺，立即放弃，保全自身！”
“石锁”瓮声瓮气地应道：“是！国公爷！俺力气大，干活麻利，找东西、搬东西在行！俺知道轻重，定把药渣子给您悄摸儿地弄出来！”他眼中闪烁着忠诚的光芒，为国公爷和太子妃效力，他万死不辞。
“去吧。风紧，多加小心。”常茂沉声道。
“灵猴”和“石锁”抱拳领命，身影如鬼魅般融入院墙阴影，转瞬消失不见。一场针对东宫深处隐秘角落的无声渗透，就此拉开序幕。
常茂站在原地，望着阴沉的天空，久久不语。空印案的腥风还在金陵城上空盘旋，无数官员人头落地，家破人亡。而他，这位“莽夫”国公，却在风暴的中心，分心于另一场更凶险、更关乎家族存亡的暗战。
“大哥，”常昇上前一步，低声道，“母亲那边安插嬷嬷的事…”
“母亲亲自去求马皇后，问题不大。皇后娘娘顾念旧情，又事关太子妃和皇长孙，定会恩准。”常茂打断他，语气笃定，“当务之急，是确保‘听涛’的行动顺利，拿到关键证据！另外…”他目光转向常昇，“凤阳那边，有信回来吗？”
常昇连忙道：“正要禀报大哥。信使快马加鞭，己到凤阳。管事说，三弟接到大哥手书后，把自己关在祠堂里半天。出来后，整个人似乎沉稳了些，没再抱怨，只问管事要了淮河码头附近的地形图和几家大船行的名号。”
常茂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很好。告诉他，银子随后就到。让他用心结交，把耳朵竖起来，淮河是条大动脉，南来北往的消息，比海风来得更快。”
“是！”常昇应道。
与此同时，金陵城另一处。
太医院值房内，刘文彬太医正提笔誊抄一份脉案。他年约西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颇有几分儒雅气度。只是此刻，他眉心微蹙，似乎有些心神不宁。窗外隐约传来几声乌鸦的聒噪，让他握着笔的手轻轻一颤，一滴墨汁落在洁白的宣纸上，迅速晕开，如同一个不详的墨点。
他烦躁地放下笔，揉了揉眉心。太子妃的新药…效果似乎…太过“显著”了。他行医多年，深知药性。那方子里的几味“猛药”，是他斟酌再三才加进去的，本意是快速压制太子妃的虚烦不眠，可听闻太子妃服药后反而更显虚乏…这与他预想的效果有所偏差。
更让他不安的是，今日午后，东宫吕妃身边最得力的掌事宫女秋月，竟“偶遇”了他，闲聊了几句家常，最后似是无意地提了一句：“刘太医医术高明，太子妃用了您的新药，精神似乎好了些呢。只是娘娘（吕氏）也关心太子妃凤体，嘱咐奴婢问问，这药…可需长期服用？有无需特别注意之处？”
秋月的话听着是关心，但那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催促？刘文彬当时含糊应付了过去，但心头的不安却越来越重。他只是想借机攀附一下吕妃这棵大树，在太医院更进一步，可如今…事情似乎开始脱离他的掌控了。这趟浑水，好像比他想的要深得多。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阴霾的天空。空印案的血腥味似乎还飘荡在空气中。他莫名地打了个寒颤，一种被无形目光盯上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低声喃喃：
“但愿…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而在东宫深处，太子妃常氏居住的殿宇内，气氛却显得有些压抑。常氏斜倚在软榻上，身上盖着锦被，脸色确实带着几分倦怠的苍白。她看着刚送来的、散发着浓郁药味的汤碗，秀眉微蹙。
“娘娘，该用药了。”贴身嬷嬷张氏小心翼翼地捧着药碗。
常氏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嬷嬷，这药…喝了是睡得沉，可醒来总觉得身子更乏了。不如…还是换回原来的方子吧？”
张嬷嬷眼中闪过一丝心疼，正要开口劝慰，殿门外却传来一个温和而恭敬的声音：
“太子妃娘娘金安。奴婢秋月，奉吕妃娘娘之命，特来问候太子妃娘娘凤体。吕妃娘娘新得了几支上好的百年老参，说是最是补气安神，特命奴婢送来给太子妃娘娘入药滋补。”
随着话音，吕氏身边那位心腹掌事宫女秋月，带着两个捧着锦盒的小宫女，笑吟吟地走了进来，目光看似恭顺地扫过常氏略显苍白的脸，以及张嬷嬷手中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药。
张嬷嬷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常氏看着秋月脸上那无可挑剔的笑容，再看着那碗散发着古怪气味的药，心中那份隐隐的不安和抗拒，终究在“吕妃好意”、“太医良方”的压力下，化作了无声的叹息。她疲惫地闭上眼，伸出手：
“嬷嬷，药给我吧。”
暗影己然浮动，“听涛”的微澜悄然荡开。东宫的药香里，阴谋的味道正变得越来越浓。而风暴眼的中心，常茂那双冷冽的眼睛，正穿透重重迷雾，死死盯着每一个可疑的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