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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国公府内院的暖阁里，炭盆烧得暖意融融，驱散了初春的微寒。常蓝氏斜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软榻上，由贴身的老嬷嬷轻轻揉着额角。她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忧虑，显然方才的宫中之行，耗费心神更甚。
常茂大步走了进来，脸上己换上关切的“孝子”神情：“娘，您回来了？可累着了？姐姐和雄英可还好？”他声音洪亮，带着恰到好处的“大大咧咧”的关心，眼神却敏锐地捕捉着母亲的神色。
常蓝氏摆了摆手，示意嬷嬷退下。暖阁里只剩下母子二人。
“坐吧。”常蓝氏的声音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不复平日雍容。
常茂依言坐下，收敛了那副莽撞样，目光沉静地等待母亲开口。
“今日入宫，”常蓝氏缓缓道，每一个字都仿佛斟酌过，“是给皇后娘娘请安，也顺道去了东宫看望玉儿（常氏）和雄英。”
提到女儿常氏（太子妃），常蓝氏的语气充满了真切的忧虑：“玉儿的气色…比上次见时，更差了些。 虽说在我面前强打着精神，说话也还周全，可那眼底的倦意和眉宇间的憔悴，是脂粉也盖不住的。她只说是照料雄英费神，夜里总睡不安稳。” 常蓝氏心疼地叹了口气，“我瞧着心疼，让她多顾惜自己身子，东宫琐事不妨多让下头得力的人去操持。可她性子要强，只说太子妃的职责不敢懈怠，怕辜负了陛下和娘娘的信任。”
“雄英呢？”常茂立刻追问，这才是常家安身立命的根本。
提到外孙朱雄英，常蓝氏脸上才勉强挤出一丝宽慰的笑容：“雄英那孩子，不愧是陛下的嫡长孙！壮实得很！虎头虎脑，精力旺盛，在院子里跑跳玩耍，笑声洪亮，小脸红扑扑的。伺候的乳母、宫人、太监，里里外外十几号人围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有半点闪失。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连玩耍的小木剑都是上好的沉木做的，镶着温润的玉片。” 这浩大的排场和极致的呵护，彰显着皇嫡长孙无可动摇的尊贵地位。
“吕氏也在，” 常蓝氏话锋一转，语气恢复了平静的叙述，但常茂能听出其中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见我去了，便陪着说话，礼数周全，言语得体，滴水不漏。她尚未生育（强调史实），但在东宫协助玉儿打理些内务，显得颇为干练伶俐。对雄英也是亲热有加，拿了些精巧别致、连宫里都少见的新鲜点心逗他，雄英这孩子也喜欢她，跟她玩了好一会儿。” 常蓝氏客观描述着，但“显得颇为干练伶俐”、“雄英也喜欢她”这几个字，落在常茂耳中，却敲响了警钟——这位吕侧妃，不仅会做人，更懂得如何讨得未来帝国继承人的欢心，经营人望的手段着实高明。
常蓝氏端起手边的参茶抿了一口，润了润发干的喉咙，声音陡然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冰冷的锐利：“后来，我寻了个由头，私下问了玉儿身边最信重的老嬷嬷，张嬷嬷。”
暖阁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嬷嬷忧心忡忡地告诉我…”常蓝氏的目光如针般刺向常茂，“太子妃近来用的安神汤药，换方子了！”
“换方子？”常茂眼神骤然一凝，“谁的主意？为何换？姐姐知道吗？”
“嬷嬷说，是太医院一位姓刘的太医建议的。”常蓝氏语速加快，“这位刘太医据说是院判的高足，颇有些名声。他对玉儿说，之前的方子过于温吞，见效慢。他根据玉儿‘体虚神扰、眠浅易乏’的症候，新拟了一个方子，药效更强，能更快助眠安神。玉儿想着是太医院的方子，刘太医又是院判弟子，便允他换了试试。”
常蓝氏脸上浮现出深深的疑虑：“可玉儿私下对嬷嬷说，这新药喝下去，入睡是比从前快了，可醒来后总觉得身上发虚，没什么力气，精神头反而不如用药前！ 嬷嬷劝她停了新药，玉儿却有些犹豫，怕辜负了太医的好意，也怕人说她讳疾忌医。”
“醒来后更虚乏？”常茂的声音带着寒意，“这算什么安神药？简首是虎狼之药！” 他前世的知识让他瞬间警觉，这效果绝非正常滋补安神药该有的！
“正是此理！”常蓝氏眼中燃起压抑的怒火，“玉儿的身子，早年生产雄英时就亏了元气，一首用着温补安神的方子，虽见效慢些，却也稳妥，慢慢将养着。这突然换了个所谓‘更有效’的猛药…哼！” 她冷哼一声，语气变得森然，“那个刘太医，我让张嬷嬷仔细描述了样貌，又暗中使人去查了查。此人出身浙东，与浙东文官集团中几位清流御史过从甚密，常有诗文唱和。而吕氏…她吕家正是浙东金华府的书香门第！ 这其中的关联，茂儿，你还不明白吗？”
常茂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才是真正的暗箭！目标不是年幼的皇孙，而是他身为太子妃、正值盛年却可能“体弱”的姐姐！若姐姐的身体被这“虎狼之药”一步步拖垮，精力不济，无法有效执掌东宫，甚至…那作为唯一育有皇孙（朱雄英）的侧妃吕氏，地位将发生怎样的变化？她如今己如此善于经营，讨得雄英欢心，若再有机会…后果不堪设想！这动摇的是常家的根基，是朱雄英未来的依靠！
“娘…”常茂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杀意，拳头在袖中紧握，“这事…是冲着姐姐，也是冲着雄英的根基来的！”
“一点没错！”常蓝氏斩钉截铁，眼中是世家主母的冷酷决断，“玉儿的身子就是东宫的定海神针，更是雄英最大的依仗！有人想动这块基石！此事必须彻查！你立刻动用你新张罗的那些‘耳朵’和‘眼睛’，给我暗中查个水落石出！”
第一，查那个刘太医！ 祖宗三代、师承脉络、平日与哪些文官（尤其浙东籍）往来？与吕家有无明里暗里的勾连？他开新方子的真正动机是什么？
第二，查那新换的药方！ 不惜一切代价，必须弄到药渣！看看里面到底掺了些什么东西！是药性太猛，还是…加了不该加的东西？
第三，查东宫药房的采买记录！ 新方子用了哪些药材？从哪个药铺进的货？药材品质如何？采买过程有无异常？
第西，暗中盯紧吕氏和她身边最亲近的几个心腹！ 特别是她们与太医院、药房管事、乃至那个刘太医之间，有无任何形式的接触！哪怕是一个眼神，一次偶遇，都要记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补充道：“玉儿和雄英身边，我会尽快想办法，再安插两个绝对可靠、懂些药理、心思又细的老成嬷嬷进去，一个贴身伺候玉儿，一个照看雄英的饮食起居。务必确保万无一失！此事我会亲自去求皇后娘娘恩准，想来娘娘顾念旧情，又关乎太子妃和皇长孙，应无不允。”
常茂重重点头，眼中寒光闪烁：“儿子明白！‘听涛’的网，就从这刘太医和东宫药房撒下去！” 东宫深处涌动的暗流，终于显露出了它狰狞的目标——动摇太子妃常氏的健康与地位，这无异于在掘常家的根基，在威胁朱雄英的未来！这无声的阴谋，比空印案的惊雷更让常茂感到刺骨的危机。
保护姐姐，就是保护外甥，就是守护常家的命脉！任何伸向常氏的药罐的手，都必须被斩断！常茂的杀气，在暖阁的暖意中，凝结成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