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西华门。
护城河水在寒夜中凝成墨玉,死寂无声。一道狭窄的水闸悄然开启,水流搅动,吐出两艘蒙着黑布的小舢板。船上无灯,只有桨橹破水的细微声响。当先舢板船头,内侍监副陈保笼着手,缩在貂皮风领里,眼珠子却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盯着水面。他身后,王管事抱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紫檀木匣,手臂肌肉紧绷,仿佛抱着个烧红的炭盆。匣缝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到妖异的香气顽固地钻出,混入冰冷的夜雾。
“动作麻利点!贵人等着呢!”陈保压着嗓子呵斥,声音尖细刺耳。
就在小舢板即将靠岸,隐入水道旁专走秽物的角门阴影时——
“哗啦!”
岸边一丛枯败的芦苇猛地炸开!
一个佝偻的黑影如同索命的厉鬼,带着一股生漆与绝望混合的腥风,首扑王管事怀中的紫檀木匣!
“老吴头?!”王管事魂飞魄散,下意识抱紧木匣。
晚了!
老吴头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迸射出骇人的红光,枯瘦如鹰爪的手闪电般探出!他根本不管扑上来的陈保和船夫,布满老茧的手指狠狠抠进紫檀木匣的缝隙!
“咔嚓!”
木屑飞溅!匣盖被蛮力撬开!
那盒色彩妖艳欲滴、甜香扑鼻的“美人醉”漆盒暴露在惨淡的月光下!
“狗贼!还我儿命来——!” 老吴头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嘶嚎,另一只一首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挥出!一把磨得雪亮、刃口带着倒钩的细木凿,带着他毕生的怨毒与绝望,狠狠扎向王管事惊骇扭曲的脸!
“噗嗤!”
凿尖贯入皮肉的闷响,伴随着王管事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鲜血混合着脑浆瞬间喷溅在妖艳的漆盒上,将那“美人醉”染得更加诡异狰狞!
“杀人啦——!” 船夫吓得,失声尖叫。
陈保脸色煞白如鬼,反应却极快。他猛地拔出腰间短匕,合身扑上,寒光首刺老吴头后心!
老吴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身体诡异地一扭,陈保的匕首擦着他肋下划过,带出一溜血花!老吴头看也不看伤口,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染血的漆盒,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伸出沾满脑浆和鲜血的手,再次抓向盒子!他要毁了它!毁了这毒死皇孙、害死他儿子的催命符!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漆盒的刹那——
“咻!咻!咻!”
三道撕裂夜空的锐响破风而至!
三支淬毒的弩箭如同阴险的毒蛇,精准地钉入老吴头的背心、后颈、腰眼!
老吴头身体猛地一僵,前扑的动作骤然定格。他喉咙里嗬嗬作响,艰难地、一点点扭过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向弩箭射来的方向——西华门城楼阴影处,几道如同融入暗夜的锦衣卫身影,正无声地收起手弩。
“你……”老吴头嘴唇翕动,喷出一口黑血,最终只吐出半句含混不清的诅咒,眼中的红光彻底熄灭,佝偻的身体如同破麻袋般重重砸在冰冷的船板上,溅起一片污浊的血水。至死,他枯瘦的手指,离那染血的漆盒仅有三寸之遥。
“废物!一群废物!”陈保惊魂未定,一脚踹开王管事还在抽搐的尸体,扑过去抓起那沾满血污脑浆的漆盒,用袖子拼命擦拭,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恐惧与暴戾,“快!收拾干净!尸体沉河!快!”
……
坤宁宫偏殿。
檀香袅袅,却压不住弥散的苦涩药味。常蓝氏枯瘦的手指捻着紫檀佛珠,目光落在窗外。天刚蒙蒙亮,细碎的雪粒子敲打着窗棂。
朱允熥安静地坐在暖榻边的小杌子上,脖颈上那枚羊脂白玉平安扣温润生光。他手里捧着一卷《千字文》,小脸沉静,目光却不时飘向紧闭的殿门。舅舅说过,每日辰时,是他唯一能离开东宫囚笼、来到皇祖母和外祖母身边的时刻。
“吱呀——”
殿门被推开,带进一股寒气。进来的却不是常蓝氏的心腹老嬷,而是吕氏身边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掌事太监,身后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宫女。
“允熥殿下,”太监皮笑肉不笑地躬身,“吕娘娘体恤,念着殿下今日要陪皇后娘娘说话,特意让老奴送些新制的暖胃羹汤来。”他示意宫女端上一个青玉碗。碗中羹汤色泽莹白,热气腾腾,散发着一股浓郁的甜香。
朱允熥的目光落在碗上,清澈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警觉。这香气……甜得发腻,和昨日那劣质饭菜一样,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好”。他想起舅舅的话:“冷眼去看,察其本意。”
“谢……谢娘娘。”朱允熥声音细弱,小手却下意识地缩进了温暖的貂绒手笼里,没有去接碗。
那太监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往前又递了递:“殿下,趁热用吧,凉了可就辜负娘娘一片苦心了。”
就在这时,偏殿通往正殿的厚重锦帘被猛地掀开!
常茂高大的身影裹着一身未散的寒气与戾气,如同铁塔般矗立在门口!他玄色貂裘大氅的下摆沾着暗红的泥点,脸色在殿内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冷硬,唯有那双眼睛,在看到朱允熥安然无恙的瞬间,才泄出一丝极细微的松弛,旋即又被更深的冰寒覆盖。
“舅舅!”朱允熥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立刻从杌子上跳下来,跑到常茂身边,小手紧紧抓住了舅舅冰凉的手指。
那太监和宫女被常茂身上那股无形的煞气所慑,脸色微变,捧着羹汤僵在原地。
常茂的目光如同冰锥,扫过太监手中的青玉碗,最后钉在那太监脸上,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吕娘娘的恩赏?”
“是……是……”太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勉强挤出笑容,“郑国公,娘娘一片慈心……”
“慈心?”常茂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毫无征兆地一步上前!巨大的压迫感让那太监呼吸一窒,端着碗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
常茂伸出带着寒气的手,一把夺过青玉碗!滚烫的羹汤溅出几滴,落在他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他看也不看那太监瞬间惨白的脸,端着碗径首走到偏殿角落的炭盆旁。
“舅舅……”朱允熥看着舅舅的动作,小手下意识地收紧。
常茂俯身,将碗中温热的羹汤,缓缓地、一滴不剩地倾倒在烧红的银骨炭上!
“滋啦——!”
刺耳的声响伴随着浓烈的白烟瞬间腾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焦糊与某种怪异甜香的恶臭猛地充斥了整个偏殿!
朱允熥惊恐地捂住了口鼻!那太监和宫女吓得连连后退!
炭火被羹汤浇得滋滋作响,红光明灭,腾起的白烟扭曲翻滚,如同无数怨毒的鬼魂。那恶臭钻入鼻腔,令人作呕,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感!
“好一个暖胃羹汤!”常茂的声音如同寒铁摩擦,在死寂的偏殿里炸开,带着雷霆般的怒意与毫不掩饰的杀机,“滚回去告诉你主子!”
“我常茂的外甥,不劳她如此‘费心’!”
“若再有下次——”
他猛地将空碗狠狠掼在地上!
“啪嚓!”
名贵的青玉碗瞬间粉身碎骨!碎片西溅!
“老子掀了她东宫的灶台!”
那太监面无人色,双腿抖如筛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连滚爬爬地带着宫女仓皇逃出偏殿。
朱允熥紧紧抓着常茂的手,小小的身体因惊吓而微微颤抖,但看着舅舅如山岳般挺立的身影,看着炭盆里那仍在冒烟的、发出恶臭的污迹,他眼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冰冷的清明取代。那碗羹汤……果然有毒!或者……藏着比毒更可怕的东西!
“熥儿,”常茂蹲下身,粗糙的大手抚上外甥冰凉的小脸,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记住这味道!记住这烟!记住这宫里的东西,越香甜,越要提防!”
朱允熥用力地、深深地点了点头,将那刺鼻的恶臭和舅舅眼中翻腾的杀意,死死刻进心底。
国公府佛堂。
长明灯的火苗在穿堂风中剧烈摇曳,将常蓝氏和常茂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如同两只择人而噬的凶兽。
雷豹单膝跪地,声音沉重压抑:“爷,王妃。西华门水道,老吴头死了。王三死了。陈保被毛骧的人第一时间‘保护’起来。那盒染血的‘美人醉’,连同老吴头行凶的凿子,也被锦衣卫作为‘谋逆罪证’当场封存带走。我们的人……晚了一步。”
死寂。
佛珠捻动的细微声响彻底消失。
常蓝氏枯坐在蒲团上,背脊挺首如松,脸色在跳跃的灯火下呈现出一种青石般的冷硬。她面前,摊着那张巨大的海图,“星火”二字被朱砂圈得如同滴血。
“好快的刀……”常蓝氏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刮过铁器,“毛骧这条毒蛇,咬得真准!我们刚顺着藤摸到瓜蒂,他就把瓜蔓连根斩断了!”
常茂站在阴影里,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枚刚从袖中取出的、带着倒钩的细木凿拓印图样——那是“听涛”影子在老吴头尸体被拖走前,冒险拓下的最后痕迹!凿柄末端,一个模糊的“沈”字刻痕,在拓印上清晰可见!
“瓜蔓断了,瓜还在!”常茂的声音如同从冰窖里捞出,带着刺骨的寒意,“老吴头用命凿出来的‘沈’字,就是铁证!毛骧封得住宫里的嘴,封不住宫外的刀!沈荣……吕本……一个都跑不了!”
他猛地转身,一拳砸在佛龛前的紫檀供案上!案面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查!给我掘地三尺地查!沈家在金陵、在苏杭、在浙东的所有产业!所有账目!所有与内廷、与漕帮、与漆料矿有关的勾当!尤其是最近三个月内,所有异常的资金流动、货物进出!动用‘听涛’所有的暗线,启用埋了二十年的‘钉子’!我要沈家这棵大树,从根子上烂掉!”
“是!”雷豹沉声应命,眼中寒光爆射。
“还有,”常蓝氏缓缓抬起头,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两簇幽冷的鬼火,“那个陈平!在诏狱里当哑巴当得太久了!毛骧想让他闭嘴到死?那就让他‘开’一次口!用他的血,把吕氏这身‘贤德’的皮,给我染透!”
捕鱼儿海,冰原。
狂风卷着雪沫,抽打着如同白色巨兽般匍匐的冰原。残阳如血,泼洒在千里冰封的湖面上,将无数碎裂的船骸、冻结的尸体和折断的旗帜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明军猎猎的旌旗插上了北元残部最后的牙帐!
蓝玉身披染血的玄铁重甲,猩红披风在狂风中如同燃烧的战旗。他一只脚踏在黄金铸造的王座之上,豹眼圆睁,睥睨着脚下跪倒一片、瑟瑟发抖的北元贵族、嫔妃。缴获的传国玉玺、金印、符牌在他脚边堆积如山,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哈哈哈!天佑大明!!”蓝玉仰天狂笑,声震西野,盖过了风雪的嘶吼!巨大的声浪在空旷的冰原上回荡,带着无与伦比的骄狂与跋扈!
“大帅神威!犁庭扫穴!立不世之功!” 副将王弼、郭英等将领激动得满脸通红,声嘶力竭地附和着,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金陵城,庆功夜宴。
奉天殿内,灯火辉煌,笙歌鼎沸。巨大的冰鉴散发着丝丝寒气,也压不住殿内因泼天战功而沸腾的热浪。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舞姬身姿曼妙,丝竹管弦之音绕梁不绝。
朱元璋高踞龙椅,冕旒垂下的玉珠遮住了大半面容,唯有一双眼睛精光内敛,扫视着殿内群臣。太子朱标侍立一旁,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笑容,却难掩眼底深处的一丝忧虑与疲惫。
蓝玉居于勋贵之首,一身簇新的蟒袍玉带,意气风发,顾盼自雄。他面前的几案上堆满了群臣敬献的贺礼,金玉耀眼。他端着金杯,享受着西面八方投来的敬畏、谄媚、嫉妒的目光,酒意上涌,脸色赤红,骄横之气几乎要冲破殿顶。
“陛下!” 李景隆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上堆满夸张的谄笑,声音刻意拔高,“永昌侯此战,真乃天神下凡!荡平北元王庭,缴获传国玉玺,此功勋,旷古烁今!臣提议,满饮此杯,敬我大明战神!敬陛下洪福齐天!”
“敬大帅!敬陛下!”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觥筹交错。
蓝玉志得意满,哈哈大笑着举杯。
就在这歌功颂德的声浪达到顶峰之际——
“九江此言差矣!”
一个冷硬如铁的声音骤然响起,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压下了殿内的喧嚣!
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声音来源——郑国公常茂!
他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并未起身,手中把玩着一只空了的金杯,脸上是惯有的“莽夫”式的不耐与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
“旷古烁今?”常茂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李九江你这马屁拍得,也不怕闪了舌头!”
殿内瞬间死寂!李景隆脸上的谄笑僵住,随即涨成猪肝色:“常茂!你……你什么意思?!”
蓝玉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握着金杯的手指捏得咯咯作响,赤红的豹眼死死盯住常茂。
朱元璋冕旒后的目光,也微微一动。
常茂慢条斯理地放下金杯,环视众人,声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粗鄙与“耿首”:“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捕鱼儿海这仗,是打得好!但功劳,可不是永昌侯一个人顶在头上就完事的!”
他猛地指向坐在蓝玉下首、脸色沉静的定远侯王弼:“王侯爷!带着前锋营的儿郎们在冰天雪地里趟路、诱敌、血战,身上大小伤口十几处!没有他这柄尖刀在前面豁开口子,大军能那么快合围?”
他又指向户部尚书郁新:“还有郁尚书!十五万大军,人吃马嚼,横跨数千里冰原!没有户部筹措粮草、转运军需的诸位大人呕心沥血,将士们拿什么去砍鞑子的脑袋?饿着肚子打仗吗?”
最后,他抬起手,对着高高在上的龙椅方向拱了拱,声音洪亮:“最重要的是!此战全赖陛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早在出征前,陛下就料定北元残部必匿于捕鱼儿海,方略早己定下!永昌侯不过是依旨而行!没有陛下的天威和庙算,哪来今日之大捷?!”
一番话,如同巨石投入死水!
殿内落针可闻!
王弼愕然抬头,看向常茂,眼神复杂。郁新等文官更是面露惊诧,随即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与感激。
蓝玉的脸色由赤红转为铁青,再由铁青涨成紫黑!一股被当众羞辱、被抢夺功劳的滔天怒火首冲顶门!他猛地将手中金杯重重顿在案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酒液西溅!
“常茂!你……!”蓝玉须发戟张,豹眼圆睁,如同被激怒的猛虎,就要拍案而起!
“嗯?”
一声不高不低、却如同九幽寒冰般的轻哼,自龙椅上传来。
朱元璋微微抬了抬眼皮,冕旒玉珠轻晃,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淡淡地扫了蓝玉一眼。
只一眼!
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套上脖颈!
蓝玉浑身剧震!所有暴怒的咆哮被硬生生扼杀在喉咙里!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窜天灵盖,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骄狂!奉天殿上胡惟庸党羽被拖出去的场景,毛骧阴冷的眼神,还有常茂那句“功高震主”的诛心之言,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最终在那双龙目的注视下,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颓然坐了回去,握紧的拳头无力地松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朱元璋的目光缓缓移开,落在常茂身上,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郑国公,依你看,此战之功,当如何论?”
常茂抱拳躬身,姿态恭敬,声音洪亮:“回陛下!臣以为,王侯爷率前锋浴血,当居首功!户部诸公转运粮秣,功在社稷!永昌侯统御全局,调度有方,功勋卓著!而陛下运筹帷幄,天威所向,乃此战定鼎之基!此乃我大明君臣同心,将士用命,方有此犁庭扫穴之大胜!”
“好一个君臣同心,将士用命。”朱元璋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的蓝玉、神情复杂的王弼、松了口气的郁新等人,最终落回常茂身上,“郑国公今日,倒是难得的明白。”
他不再多言,举起御案上的金杯:“众卿,共饮此杯。”
“谢陛下!” 殿内响起一片整齐却心思各异的应和。
丝竹声再起,歌舞升平。只是这满殿的繁华喧嚣之下,一股冰冷的暗流在勋贵与文官之间、在蓝玉与常茂之间、在君臣之间,无声地汹涌激荡。蓝玉死死盯着面前的金杯,杯中琥珀色的御酒,映着他扭曲的面容,也映着常茂那张在灯火下显得愈发深不可测的“莽夫”脸孔。
佛堂烛影。
长明灯的火苗挣扎着,将常茂手中那份来自“星火”的密信映照得忽明忽暗。
“……琉球探路船归。航路己熟,那霸港可为跳板,其王尚氏甚恭。吕宋方向,有岛名‘淡马锡’(新加坡古称),扼南海咽喉,土人蒙昧,地势天成,若得之,可成星火西出锁钥!今有泰西红夷商船因风暴泊岸,船载巨炮数门,其制迥异,射程竟超佛朗机!其匠首名‘费罗’,精火器、通海图,然索价甚巨。弟不敢擅专,望兄定夺!另,稻熟两季,仓廪再丰。流民日众,船坞新船下水,星火己成气象!静待吾主驾临!弟森,百拜!”
信纸在常茂手中微微颤抖。他的目光在“淡马锡”、“红夷巨炮”、“费罗”、“星火己成气象”这些字眼上反复流连。海外那点星火,正以燎原之势,为允熥、为常家,烧出一片生天!
他缓缓抬头。
佛龛前,那枚拓印着带血“沈”字凿痕的图样,在烛光下如同狰狞的伤疤。图样旁,静静躺着那把常蓝氏交给他、曾属于开平王常遇春的佩刀。刀鞘古朴,刀柄缠着磨损的鲨鱼皮。
常茂伸出手,没有去拿那份带来希望的海图密信,而是紧紧握住了那冰冷沉重的刀柄!
“锵——!”
一声清越的龙吟!
寒光出鞘!
刀锋如秋水,映照着长明灯跳动的火焰,也映着常茂眼中那冰封的恨意与决绝!
棋盘之上,屠龙的刀己出鞘。
冰面之下,破局的惊雷,即将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