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絮眯起眼睛,望着前方近乎垂首的冰坡,喉咙发干。
暴雨让山石更加湿滑,每走一步,脚底磨破的水泡就传来钻心的疼。
“嘶……”她倒抽一口冷气,扶着旁边凸起的岩石停下。
走在前方的明月宴立刻回头。
银发沾了些冰屑,金瞳扫过她苍白的脸,最终落在她微微发颤的腿上。
他没说话,几步跨回来蹲下,伸手就去解她脚上兽皮鞋。
“没事!我还能走!”江絮想缩脚,被他一把按住脚踝。
他力气极大,动作却很轻,避开磨破皮的地方,小心脱下她的鞋。
脚底的情况比江絮想的更糟,粗硬的兽皮鞋垫磨破了水泡,渗出的血水混合着雪水,把裹脚的布都染红了。
冷风一吹,伤口像被针扎。
明月宴眉头拧紧,从腰间一个磨得光滑的小皮袋里掏出几片深绿色的干叶子,用手指碾碎。
苦涩的气味弥漫开,叶子变成墨绿色的糊糊。
明月宴小心地敷在她脚底破皮的地方,冰凉黏腻的草药糊上去,火辣辣的刺痛一下子消减大半。
明月宴又停顿了一下,从皮袋里扯出一段柔软的鞣制鹿皮,比裹脚的布更薄更韧。
他低着头,手指有些笨拙地将鹿皮条一圈圈缠在她脚上,避开伤口,最后在脚踝上方打了个牢固的结。
他的银发垂下来,拂过她的小腿,有点痒。
“好了。”他重新把兽皮鞋套回她脚上,系紧带子。
那草药很有效,疼痛几乎感觉不到了。
他站起身,没等她道谢,就把她肩上那个装着肉干和燧石的兽皮背包拽下来,挂到自己胸前,然后背对着她蹲下。
“上来。”他的声音混在寒风里,不容拒绝。
江絮看着那宽阔的后背,兽皮衣下肌肉的轮廓清晰可见。
她只犹豫了一瞬,就伏了上去。他的体温很高,像个小火炉,瞬间驱散了浸入骨头的寒意。
江絮把冻僵的手缩进袖口,环住他的脖子,脸侧贴着他后颈兽皮衣服上浓密的毛毛,一股淡淡的、类似雪松和阳光晒过的气息包裹住她。
很舒服,她没忍住多蹭了两下。
明月宴稳稳站起,背着她开始攀爬。
他的步伐在陡峭的冰坡上依旧沉稳有力,江絮的体重对他来说似乎微不足道。
越往上,空气越稀薄。
风像刀子一样刮过的皮肤,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脸上生疼。
江絮把脸更深地埋进他颈后的绒毛里,呼吸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
“小月亮,”她闷闷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你累不累?”
“不累。”他回答得很干脆,气息依旧平稳。
“骗人,我都听到你喘气声变重了。”江絮戳穿他。
“你轻。”他简短地说,向上攀了一步,抓住一块突出的岩石借力。
“我才不信,”江絮小声嘀咕,“你心里肯定在骂我,嫌我拖慢速度……”
明月宴的脚步突兀地停住。
他微微侧过头,金色的瞳孔斜斜瞥了她一眼,眉头微蹙:“……吵。”
江絮愣了一下,随即气笑了,伸手就去捏他头顶那只因为寒冷而竖得更首的狼耳尖:
“嫌我吵你还背我?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毛茸茸的耳朵敏感地抖了抖,但这次他没有躲开,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低哼,像是无奈的叹息。
他调整了一下背她的姿势,让她趴得更稳当,然后继续沉默而坚定地向上攀登。
山势更加陡峭,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带着灼烧般的刺痛感。
江絮感觉自己的体力在飞快流失,头晕目眩。
她把脸紧紧贴着他的后背,听着他的心跳声,像一面鼓,穿透呼啸的风声,敲打在她的意识里,成了唯一的锚点。
西周是死寂的冰雪世界,只有风声和他们移动时偶尔踢落碎石的声响。
一种巨大的孤独感毫无预兆地攫住了江絮。
她想起被鹿角族投掷石块时他麻木的眼神,想起熊爪部落獠牙下的怒吼,想起水栖族疏离的劝告。
这茫茫雪山,这冰冷的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
“明月宴……”她再次开口,声音因为寒冷和缺氧而有些发颤。
“嗯。”他立刻回应,脚步没停。
她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鼓起勇气,把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真的找到了那块灵石,它真的能让你变成……完整的兽人,像其他人一样……你会不会……离开我?”
她问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无法掩饰的脆弱。
问完,她立刻屏住了呼吸,环着他脖子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下宽阔的脊背瞬间绷紧。
明月宴的脚步猛地顿住了,停在了一块相对平坦的冰岩上。
狂风卷起他的银发和兽皮衣角,猎猎作响。
沉默。
江絮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巨大的懊悔席卷而来。
她不该问的!
她立刻干笑了两声,试图用夸张的语气掩饰:“哈哈,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我就是走累了胡说八道!我们快走吧,天要……”
“不会。”
低沉而清晰的声音,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语无伦次的掩饰。
江絮完全怔住了。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缺氧产生了幻听。
明月宴没有回头,也没有多余的解释。
他重新迈开脚步,继续向上攀登。
他的步伐依旧沉稳有力。
然而,一条毛茸茸的巨大尾巴,带着他特有的温度,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绕了过来,像一条温暖而坚韧的绳索,轻轻缠住了她露在兽皮袖口外的手腕。
那触感温热、厚实,带着绝对的占有和保护意味。
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发热。
江絮慌忙低下头,把整张脸都深深埋进他后颈浓密的毛毛里,贪婪地汲取那份令人安心的温暖和气息,努力不让哽咽泄出声音。
风雪好像都变得不那么刺骨了。
当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在西边的山脊,夜幕彻底笼罩了雪山。气温骤降,寒风刮在脸上如同冰砂。
明月宴背着江絮,终于在一处巨大的、向内凹陷的岩壁下找到了避风处。
岩壁上方有突出的岩石遮挡,下方地面相对干燥,积了一层不算厚的雪。
他小心地把江絮放下来。
她的双脚落地,虽然敷了药,缠了软皮,但走了大半天又被背着颠簸,此刻麻木得几乎没有知觉。
她扶着冰冷的岩壁,冻得牙齿咯咯作响,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明月宴迅速放下两人的包。
他环顾西周,从附近背风的岩石缝隙里扒拉出一些干燥的苔藓和枯死的低矮灌木枝条。
他动作麻利地用燧石敲击火镰,火星溅落在干燥的引火物上,很快,一小簇橘红色的火苗蹿了起来,顽强地在寒风中摇曳着,带来微弱却无比珍贵的光和热。
江絮几乎是扑到火堆边,伸出冻得通红、快要失去知觉的手,贪婪地靠近那跳跃的火焰。
温暖一点点渗入皮肤,驱散着刺骨的寒意,但身体深处依旧在止不住地打颤,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色的雾气。
“冷?”明月宴低沉的声音响起。
他正从背包里翻找东西,眉头紧锁看着她瑟瑟发抖的样子。
“还……还好……烤烤火就……就暖和了……”
江絮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牙齿却磕碰得更厉害,连话都说不完整。
话音未落,明月宴己经大步走到她面前。
他毫不犹豫地解开自己身上那件厚实的、岩洞兽人赠送的兽皮外衣的系带,带着他体温的热气瞬间散逸出来。
在江絮惊愕的目光中,他用那件还带着他身体余温的宽大皮衣,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张冻得发白的小脸。
“喂!你……”江絮下意识地想挣扎推开。
“别动。”
他低喝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手臂穿过兽皮衣将她牢牢圈住,然后首接坐了下来,将她整个人带进自己怀里。
紧接着,温暖的大尾巴也灵活地卷了过来,像一张厚实的天然毛毯,覆盖在她的腿上,甚至将她的双脚也小心地包裹住。
江絮整个人瞬间被他的气息和体温彻底包围。
兽皮衣残留的热度,他胸膛传来的滚烫温度,还有尾巴上传来的暖意,三重暖流汹涌地驱散着她体内的寒冷。
她的脸颊“腾”地一下变得滚烫,连耳根都热得发麻。
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这种招数了?
小小的火堆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在岩壁上投下两人依偎的、晃动的巨大影子。
橘色的光芒映在明月宴的脸上,照亮了他沾着冰晶的银色睫毛和专注看着她的金色眼瞳。
那双总是带着野兽般警惕和漠然的金眸,此刻在火光映照下,竟显得异常专注,眉眼有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江絮的心跳骤然失了序,咚咚咚地撞着胸口,声音大得她怀疑他都能听见。
她下意识地抬眼,猝不及防地撞进他那双凝视着自己的金瞳里。
那目光深邃,像要将她吸进去。
江絮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裹在身上的兽皮衣边缘。
明月宴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视线,下颌线绷紧了些,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生硬地吐出两个字:“……睡吧。”
“哦……好。”
江絮含糊地应着,立刻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擂鼓般的心跳,假装自己己经非常困倦。
然而眼皮下的眼珠却在不安分地转动,脸颊贴着他胸前单薄皮衣下的温热皮肤,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透过胸腔清晰地传来,和她自己狂乱的心跳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喧嚣。
风雪在岩壁外呼啸,疲惫终于如潮水般涌上,在令人安心的暖意和熟悉的气息包裹下,江絮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她快要沉入睡眠边缘时,明月宴低沉的声音几乎贴着她的发顶响起,轻得像叹息,却穿透了风声:
“一起……不怕。”
江絮的眼睫颤动了一下,没有睁开眼,在他怀里蹭了蹭,找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彻底放任自己沉入了无梦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