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自孙必振拜欺诈司为师起,已经过去了六天六夜。
没人知道欺诈司是用何方法救活了孙必振,但,总而言之,孙必振是活了。
醒转后,孙必振自然不肯善罢甘休,还是骂骂咧咧,铁了心要报警,但是欺诈司只用一句话,就把孙必振拿捏的服服帖帖。
欺诈司说:
“你想让你女朋友活吗?”
就这一句话,孙必振立马安分了。
此刻,孙必振也顾不上自欺欺人了,听欺诈司这么说,莫非麻美还有救?可是他分明看见麻美变成麻美酱了啊……
“怎么?麻美她,她还活着吗?”孙必振迟疑道。
“那怎么可能,都变成浆糊了,”欺诈司笑道,“伯邑考都比她像人。”
孙必振的脸一阵白一阵紫,他怒骂道:“你这混蛋!我……”
欺诈司打断道,“但是,你想让她活吗?”
“人都死了!你拿我寻开心是吧!?”
面对孙必振的气焰,欺诈司毫无反应,依旧不紧不慢地说道:“人是死了,但是死人不是不能复活。”
欺诈司的话太过抽象,孙必振居然愣在了原地,一时间忘了生气。
“……不是,那我问你,你的意思是,麻美酱还能变回麻美不成?”孙必振又好气又好笑地问。
“是。”欺诈司回答。
欺诈司没有透露具体的流程,他只是说,想要复活麻美,孙必振必先成为他的外门弟子。
无需多言,孙必振当时就给欺诈司跪下了。
欺诈司是戏武神的大祭司之一,武神祠香火不息,欺诈司门下也弟子众多。武神祠作为地狱之内的大密教,修习的是戏武神的法面之术。
欺诈司没有传授孙必振修习炁的门道,他是个闲云野鹤一样的人物,很少教授弟子,武神祠内,负责教人功法的乃是剧毒司李林,也就是孙必振的师叔。
想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密教信徒,孙必振只能去拜访同为戏武神大祭司的剧毒司李林,向李林讨要修炼用药。
临行前,欺诈司嘱咐孙必振道,“剧毒司脾气远没有我好,而且他只收姓李的徒弟。如果他让你改姓,不改就不给药,你直接回来就是,不必被他为难。”
孙必振感激地点了点头,从武神祠前厅出发,踏上了求药的旅程。
剧毒司平日里并不住在武神祠,他拥有自已的居所,那便是位于断臂荒原外缘的氰之屋。屋和门一样,都是地狱内独有的事物。
蝴蝶之门就是一扇典型的“门”,门是连接两个地点的诡异存在,屋则是一个地点。虽然外形、大小都不尽相同,但地狱之内的“屋”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凡是炼药需要的仪器,都只能在“屋”内获取。
也曾有受润者尝试过将屋内的炼药釜和蒸馏皿带到屋外去使用,但那只能带来灾祸:屋内的死物是不能带出屋去的,凡是带出屋去,在屋外待得久了,就活了。
没人知道这些“屋”是何人所建,也没人知道屋内的器具是何人创造,但屋的法则却被众教派严格遵守:绝不可将屋内的器物带出,违反者人人得而诛之!
戏武神的祠堂建在山丘环抱形成的天然屏风中,祠堂外是寂静无声的荒原,武神祠的信徒称之为“断臂荒原”。
红黑相间的断臂荒原上长着荒草,草甸上长着断臂,断臂的手掌均呈红色,恰如戏武神的六指蟒袍那般鲜艳。远远看去,荒原上密布的断臂宛如连绵的蔷薇花海。
花海中有一条苍白色的石质小路,奶白色的石头上总有一层香灰,此路名为“苍白小径”,小径两旁的断肢会试图抓捕任何走在路面上的人或动物,因此戏武神的祠堂不是一个适合旅游的地方,也很少有人来这里上香。
苍白小径两侧,有许多巨大而风化的石质手臂伫立在两侧,它们有的平伸手掌,有的向小径伸出一根手指,好像路旁的天然灯柱。
这些巨大的石头手臂适合用来挂东西,武神祠的信徒们也是这么利用它们的:自认为道行足够高的信徒会尝试穿过小径和“灯柱”之间的断臂花丛,将一盏香炉挂在石头手臂伸出的手指上。只要平安返回,小丑就成了大师,没能活着回来的则永远是小丑。
武神祠就座落在地狱之内、断臂荒原中央、苍白小径尽头。
武神祠一座灰黑色的祠堂,独占了一整座黑色的山丘。沿着苍白小径看去,武神祠的上空永远阴暗,天光在这里呈现出幽暗的灰蓝色。据说这是戏武神和无相神所作的一笔交易,为的是让祠堂保持肃穆。
武神祠的正门外另有一扇形似鸟居的巨大石门,石门正上方挂着一块桃木的牌匾,上书四个铭文大字:笑奉我主。
石门下方,刚刚睡醒的孙必振打了个哈欠,踏上了苍白小径,他的目标是氰之屋:氰之屋位于断臂荒原外、苍白小径的另一端。
孙必振生怕自已招扰到苍白路径两侧的断臂,蹑手蹑脚地走着,即便如此,他身上带有水黾灵药的效力,走起路来要比常人快上数倍。
虽然水黾的副作用让孙必振饱受折磨,但这副灵药的效力却长久地保留了下来——水黾灵药是猎头司亲自炼制的药,副作用如此剧烈,具有长效也丝毫不奇怪。
孙必振沿着苍白小径爬上山丘,不出意外地来到了吊带袜身旁。
什么是“吊带袜”?这就说来话长了……
武神祠正对着的山头上挂着一只吊带袜,这“吊带袜”并非针织的衣物,而是一只活生生的玩意儿,它的名字叫吊带袜。
吊带袜(suspender),这个名字显然是一名洋人取的,其来历已不可考。按理说,这个英文单词应该被翻译成“悬挂者”或者“悬挂物”,但武神祠的信徒们不喜欢直译。
说申文的信徒们采取了记名投票的方式为这个单词选择了翻译,最终,“吊带袜”一词以大比分胜出,于是这个悬挂生物的中文译名变成了吊带袜。
吊带袜是一只身着戏袍、类似于人类男子的生物。它戴着一顶帽檐宽大、足以遮住眉毛的黑色戏帽,面部涂有铅粉。从远处看去,它的五官模糊不堪,可谓是苍白动人:眼窝深陷、颧骨奇高、颜色好似死人皮肤,如此杰出的妆容令所见之人都啧啧称奇,恐怕只有戏武神本尊才能化出如此惊世骇俗的妆。
吊带袜身长一米七九,它所穿的戏袍被很好地熨烫过,没有一丝褶皱,可惜这袍子同样是黑色的,不够鲜艳。
吊带袜之所以被称为吊带袜,主要是因为它被吊在了一根石头灯柱之上。关于这一点,信徒们众说纷纭:有的信徒说,吊带袜是在cosplay和珅,但和珅上吊用得是白绫,吊带袜用的却是麻绳;也有人说它在cosplay崇祯,但崇祯应该穿龙袍,吊带袜穿的却是蟒袍。总而言之,对于吊带袜究竟在cosplay什么角色,武神祠的信徒们从来没有达成一致,但有一点是他们公认的:吊带袜是和大祭司同一级别的生物,绝不可得罪。
吊带袜被吊在了祠堂正对着的小山包上,当戏武神的信徒们返回祠堂,必定会经过吊带袜上吊的“灯柱”,也必定要和这只生物打招呼。没有信徒敢对吊带袜不敬,毕竟吊带袜还有一个名字,那就是“高悬大圣”,这名字真可谓“信达雅”。
作为武神祠的吉祥物,吊带袜从不对异教徒心慈手软,但对于戏武神的信徒,吊带袜完全是友善的,它甚至会和闲来无事经过这里的信徒聊天。只可惜没人能同它长谈:吊带袜下方的断臂花海并不喜欢被打扰。
同吊带袜长时间谈话会惊扰到断臂花海,小径两旁的断臂首先会愤怒地竖起小指(这取决于说话者的身份,如果说话者是欧美人,这些断臂会竖起中指),如果制造噪音的家伙无视这一警告,花海会朝着苍白小径扩张,最终吞没路面,撕碎那些管不住嘴的家伙。
回归正题,孙必振沿着苍白小径走去,来到了吊带袜悬挂的山丘。
孙必振走近时,吊带袜发出了类似于磨牙的笑声,它身下的断臂们不厌其烦,纷纷识相地挪开了,腾出了一片安全的区域。
孙必振战战兢兢地朝吊带袜鞠了一躬,问候道:“大圣,您早。”这是欺诈司特意嘱咐他的——哪怕得罪剧毒司也比得罪吊带袜好!
问候完后,孙必振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沿路走着。
吊带袜呲牙笑起来,俯视着孙必振,在孙必振走得足够近后,他用那特色鲜明的尖利嗓音喊道:“小涸泽啊小涸泽,老夫好像见过你。”
吊带袜的笑容很像人类的笑容,但人类的牙没有它的牙尖,人类的嘴角也没有它的嘴角那么上扬,最重要的是,人类无法在长期自挂东南枝的同时保持乐观。
孙必振停下了脚步,对于高悬大圣这种非人的角色,他保持着绝对的恭敬态度。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我之前见过您。”孙必振如实说道。
“无妨,我问你,你这是要去哪里啊?”吊带袜笑得惨烈动人。
“氰之屋,我要向剧毒司讨点药。”
“药?什么药?”吊带袜笑得更瘆人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总之是修炼用的药。”
“你分明是欺诈司的学徒,怎么会向剧毒司讨药吃?”
孙必振惊讶于吊带袜居然知道自已的底细,这令他着实吃了一惊,而后回答道,“您问住我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估计是欺诈司不喜欢教学?我听说同门师兄都是师叔(剧毒司)在教,因此才……”
吊带袜打断了孙必振的话,“得了,不就是药吗?何苦去氰之屋一趟?你过来,我给你药吃。”
这话让孙必振呆在了原地,他哪里料得到吊带袜还有这种功能。
看着吊带袜下方那块没有断臂的空地,孙必振踌蹰着不知道如何是好,但吊带袜可没有这种耐心,它扶了扶自已的戏帽,吊在半空不耐烦地转起圈圈。
“你要不要?不要我就不给了。”
“要!肯定要啊!”孙必振丝毫不懂得欲擒故纵的道理,他急忙纵身一跃,跳到了吊带袜身下的空地上。周遭的断臂被他落地的声音吸引,正慢慢地挪了过来。
“喏,接好了。”
吊带袜停止了旋转,它从戏袍下方变魔术般摸出一只姜黄色的纸包,将纸包丢向下方,孙必振稳稳接住,赶忙跳回到苍白小径上,避开了那些蔷薇断臂。
孙必振打量起这包药来:纸包并不怎么沉,用鲜红色的细绳绑住,散发出轻微的香气。
“涸泽,你吃我的药,一日三次,忌辛辣油腻。”吊带袜慢慢说道。
孙必振盯着那包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回去吧,还愣着做什么?那些小细胳膊儿围上来了。”吊带袜好心提醒道。
孙必振这才回过神来,抬眼看去,小路两侧的断臂都朝他竖起了小指,这代表他和吊带袜谈话的动静惊扰到它们了。
无奈,孙必振只能轻手轻脚地转过身,沿原路返回了武神祠。
武神祠前厅内,欺诈司正在指挥羊八搬运一些锡罐,他惊讶于孙必振居然回来的这么快。
“怎么,李林不肯给你药?”欺诈司头也不回地问道,他仅凭孙必振发出的气息就认出了他,甚至不需要用眼睛看。
“不是,这个……您看。”孙必振拎起右手中的药包。
欺诈司这才转过身,看见了那姜黄色的纸包,即便博学如他,居然也不能一眼认出这副药的来源。
“这是什么?”
“说来可笑,这是高悬大圣给我的药,我没多想就带回来了,您看吧。”
孙必振将药包递了出来,欺诈司摆了摆手,没有接过;仅是闻那药的气味,他便猜到了这副药的效力,“不必看了,既然是吊带袜给你的,那就要看你敢不敢喝了。这样的事情此前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我要警告你,吊带袜给的药,十次有九次都是泻药:它喜欢开玩笑。”
孙必振仍保有侥幸,“十次有九次是泻药,那还有一次呢?”
欺诈司再度露出了玩味的笑容,“这个你得问李林,他在当上剧毒司前吃过吊带袜的药,但我没吃过。”
“还有这等好事?”孙必振说着,拆开了那只药包,药包内赫然是十五只面团捏成的小鹌鹑,鹌鹑的颜色各不相同,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颜色鲜艳,造型逼真,栩栩如生。
“是面点呐?”孙必振疑惑道,看向了欺诈司,希望他能解释一番。
结果欺诈司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我说了,我没吃过吊带袜的药。如果你不怕拉肚子的话,可以先吃几只试试看。”
孙必振点了点头,他捏起一只小鹌鹑,当着欺诈司的面将其丢进了口中。
刚一进口,孙必振便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原来那小鹌鹑在他的嘴里活了过来,发疯似的扑腾着。孙必振含着鹌鹑,不知如何是好。
他朝欺诈司投以期待的目光,欺诈司却只是默默看着、笑着,并未提供指点。
无奈,孙必振只好用舌头将小鹌鹑拨到了牙齿一侧,狠下心一口咬了下去,那面点的馅料当即溢了出来,居然是红豆馅儿的。
“这……这是药?这不是红豆吗?”孙必振一边嚼一边问道。
“吃东西时不要说话。”欺诈司提醒道。
孙必振只能先咽下嘴里的面鹌鹑,他只感觉一股辛辣的气息从喉咙一直流到了胃袋里,不出十五秒,他便感到肠胃里仿佛有一万只小鹌鹑在开party。
孙必振急忙将剩下的小鹌鹑裹在纸包里交给了欺诈司,火急火燎地奔着观众之门跑去。武神祠内是没有茅房的,想要解手只能先开门回到凡世,像孙必振这样的涸泽,只有一扇门供他开,那就是神祠前厅的观众之门。
欺诈司露齿一笑,他站在原地捧着那一包小鹌鹑细看,这些面点他此前都见过,每一种颜色的功效他都一清二楚。
欺诈司并没有说谎,他确实没吃过吊带袜给的药,但他见李林吃过,因此分得清哪些是泻药。但他没有义务提醒孙必振——毕竟那样就没有乐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