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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腊月里的红烛
民国七年腊月廿三，北风卷着细雪掠过苏北王家庄。杨念秋蹲在灶台前添柴，火光映得她脸颊通红。竹篾编的窗棂漏进寒气，却挡不住院里此起彼伏的笑声——言初正带着孩子们扎喜棚，竹竿碰撞声混着童声吆喝，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念秋姐，言初哥让你试喜服！"虎娃顶着一头草屑冲进厨房，棉袄上还沾着浆糊。念秋手一抖，木勺磕在陶盆沿上。案板上摆着她织了三个月的粗布，枣红色的棉线里掺着金线，是用女学教书攒的工钱买的。
推门出去时，言初正站在老槐树下。他身上那件藏青棉袍打着补丁，却浆洗得笔挺，腰间系着她去年绣的平安结。见她出来，他慌忙把背后藏着的东西往身后藏，耳尖却红得厉害："那个...你试试合身不？"
展开红布衫的瞬间，念秋的呼吸停住了。领口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得像戏台上的滚边——分明是言初照着她的样子绣的。"你什么时候学的女红？"她指尖抚过花瓣，突然想起五年前，他在学堂外等她下课，总说"针线活哪有念书重要"。
言初挠了挠头，袖口露出几道结痂的伤口："农闲时跟隔壁王婶学的。"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当年没能风风光光娶你，现在..."
念秋的眼睛突然发酸。灶膛的火星溅在窗纸上，映得红布衫像团跳动的火焰。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惊破了腊月的寂静。
二、被撕碎的旧婚书
深夜，念秋翻出压箱底的檀木匣。泛黄的婚书边角卷起，"韦氏女念秋"的墨迹被指腹磨得模糊。那是父亲当年为了换亲，偷偷盖的红印。
"还留着？"言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端着姜汤，看见她手里的婚书，喉结动了动，"明早我就去祠堂，把这东西..."
"不用。"念秋突然笑了，从针线笸箩里摸出剪刀。锋利的刀刃划过"父母之命"西字，碎纸纷纷扬扬落在青砖上，"当年你说要带我逃，我怕坏了规矩；后来你攒钱供我念书，我又怕拖累你。"她转头望着他，眼里映着烛火，"现在才明白，最该打破的就是这些规矩。"
言初的手紧紧攥住姜汤碗。七年前那个雨夜，他翻墙进韦家别业，看见念秋被锁在绣楼里，手腕上还留着抗婚时的淤青。那时他就发誓，要让她堂堂正正做自己的新娘。
"明天，"他放下碗，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老茧蹭过她的指节，"我们不拜天地，不跪高堂，只对着老槐树起誓。"
三、雪地里的誓言
婚礼当日，雪下得越发紧了。老槐树上挂着红灯笼，是孩子们用红纸糊的。言初牵着念秋的手，踏过铺满柏枝的小路。她的红布衫下摆扫过积雪，像朵绽放在寒冬里的花。
"一不拜天地，天地管不了咱的日子！"虎娃举着竹竿当司仪，冻得通红的鼻尖上挂着清涕，"二不拜高堂，咱自己就是日子的主人！"
围观的村民窃窃私语。王婶扯着粗布围裙："哪有不拜祖宗的婚礼？"却被老伴戳了戳腰："你忘了？念秋教咱闺女认字，比祠堂里的老学究强多了。"
言初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展开时，是半块桂花糕——和他们初见那天，他翻墙递给她的一模一样。"那年你说，等太平了，要吃桂花糕配新茶。"他的声音有些发颤，"现在茶是粗茶，糕是冷糕..."
"够了。"念秋接过桂花糕，咬下一小口。甜味混着雪粒在舌尖化开，恍惚间回到了少女时代。那时她总在绣楼里望着窗外，而他会把偷来的戏本子塞进她的窗缝。
"我愿娶杨念秋为妻，"言初突然单膝跪地，雪花落在他的棉帽上，"无论世道如何，都护着她念书、做自己。"
念秋的泪水砸在红布衫上，晕开小小的水渍。她伸手拉起他，对着老槐树大声说："我也愿嫁言初为夫，往后的路，咱们一起走！"
掌声突然响起。虎娃带头吹起柳笛，孩子们跟着唱起女学教的新歌："天清清，地明明，女儿家，自当家..."
西、烛火里的新生
入夜，新房的红烛噼啪作响。念秋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红布衫的并蒂莲在烛光下泛着柔光。言初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个布包："差点忘了这个。"
展开是件褪色的戏服残片，金线绣的龙纹己磨得发白。"是杨老板留下的。"言初说，"他说等念楼回来，要把这改成状元袍。"
念秋的手指抚过戏服，想起那个总戴着猴脸面具的师父。这些年，他教孩子们练武、认字，却从不肯摘下面具。她知道，他在等一个人——那个右耳后有朱砂痣的孩子。
"言初，"她突然转身，"明天我们去女学吧。我想把剩下的红布捐给学堂，给姑娘们做书包。"
言初笑了，伸手替她拨开发间的雪花："好。等开春，咱们再盖间教室，就叫'自由堂'。"
红烛摇曳，映着窗纸上的"囍"字。远处传来梆子戏的唱腔，分不清是《长生殿》还是《牡丹亭》。念秋靠在言初肩头，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觉得，这场迟来的婚礼，终于让她挣脱了所有的枷锁。
五、雪夜的余响
子时，老槐树在风雪中发出吱呀声。杨月楼戴着猴脸面具站在树下，怀里抱着个油纸包。他摸出块碎砖，在雪地上画了个猴脸，旁边写着："念楼，爹在等你。"
远处传来更夫的吆喝："平安无事喽——"声音被风雪卷着，飘向女学亮着灯的教室。那里，几个姑娘正围着念秋的红布，商量着怎么裁书包。
"念秋姐，"最小的姑娘举着剪刀，"这并蒂莲真好看，能教我们绣吗？"
念秋笑着点头，烛光映得她的红布衫越发鲜亮。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洒在老槐树的枝桠上，为这场迟来的婚礼，镀上一层温柔的银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