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晨雾中的第一声铃响
民国九年九月初一,落霞村的晨雾还未散尽。杨念秋站在新落成的学堂门口,手里攥着用红绸系着的铜铃。粗陶碗盛着的浆糊还冒着热气,她踮脚将"落霞小学"的木牌挂正,墨汁未干的字迹在薄雾中洇出淡淡的轮廓。
"念秋姐!"虎娃气喘吁吁跑来,棉袄扣子系错了位,"言初哥说井台边的石板挪好了,能当讲台!"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孩子,有的抱着用废报纸糊的书包,有的手里攥着半截粉笔。
言初从教室探出头,额角沾着木屑。这半个月,他带着村民砍竹子、编竹篾,把废弃的山神庙改造成了学堂。"清婉姐在磨墨,逸飞正往墙上刷白灰呢。"他跳下台阶,围裙上还沾着草灰,"你看这铃——"
铜铃摇晃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念秋想起三年前,他们在女学偷藏的那枚铃铛,被韦玉卿砸得粉碎。此刻晨光穿透雾霭,照得铃身泛起暖意。"该打铃了。"她深吸一口气,手腕轻扬。
铃声撕破山谷的寂静,惊起竹林里的山雀。孩子们欢呼着冲进教室,石板地被布鞋踩得咚咚作响。清婉正往黑板上写"人、口、手",竹笔在木板上划出沙沙的声响。逸飞站在窗台上擦玻璃,突然指着远处喊:"苏泽先生来了!"
二、自行车辙里的春天
碎石路上,一辆二八自行车碾过露水。苏泽的灰布长衫下摆被风吹起,车把上挂着个油纸包,隐约透出墨香。他在学堂门口刹住车,车铃叮的一声,惊得念秋手中的铜铃晃了晃。
"苏先生,您带来的课本到了?"言初接过他肩上的麻袋,里面露出《新青年》杂志的红色封面。苏泽摘下圆框眼镜擦了擦,镜片后的眼睛亮闪闪的:"不止课本,还有上海女学捐的地球仪,不过得下个月才能到。"
清婉从教室里出来,围裙上沾着墨渍:"苏先生快进来坐,我煮了新采的野茶。"她的声音有些发颤——自从苏泽帮她摆脱包办婚姻,教她读书识字,她看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苏泽却摆了摆手,从车筐里取出封信:"我得赶去镇上寄信,省城的师范学校答应派支教老师了。"他将信递给念秋,信封上"落霞小学"西个字力透纸背,"这是咱们村第一封公函,值得留个念想。"
虎娃突然拽住苏泽的衣角:"先生,您还教我们唱《国际歌》吗?"其他孩子也围过来,眼睛亮晶晶的。苏泽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等地球仪到了,咱们边看世界边唱。"
三、黑板前的誓言
教室里,二十几个孩子挤在石板课桌前。念秋站在黑板前,粉笔在掌心沁出汗水。她想起五年前,自己在女学第一次站上讲台时,连声音都是抖的。
"今天咱们学两个字。"她写下"希望"二字,转身时看见清婉正在教女孩子们握笔。逸飞蹲在角落修补竹椅,嘴里哼着新学的歌。言初倚在门框上,目光追着她的身影,嘴角藏着笑。
"念秋姐,'望'字的横折钩怎么写?"虎娃举着树枝在地上画。念秋蹲下来,握住他的手:"看,就像你翻跟头时勾住树枝的样子。"孩子们哄笑起来,笑声撞在土墙上,又飘出窗外。
窗外,苏泽正推着自行车往山路上走。他回头望了眼学堂,红绸系着的铜铃在风中摇晃。想起第一次来落霞村时,这里的姑娘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而现在,她们能写信、能算账,还能教下一代。
西、信笺上的光
日头偏西时,念秋在备课桌上发现了苏泽的信。信纸带着淡淡的墨香,字迹工整有力:
"落霞村的各位:
当你们读到这封信时,我己在去省城的路上。记得初来此地,你们问我'读书有什么用',如今你们自己给出了答案——清婉能帮村民写状纸,逸飞算出了灌溉水渠的最佳走向,言初带着大伙用新法种的茶树,明年就能采茶。
而念秋,你站在黑板前的样子,让我想起女学成立那天,韦阿宝撕开《女诫》时的眼神。你们用双手在石缝里种下的,不是学堂,是希望。
落霞村的光,是你们自己挣来的。
苏泽 即日"
念秋将信折好,放进贴着"学生作业"标签的木匣里。窗外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言初正在教他们用竹篾编算盘。清婉抱着作业本走过,发间别着朵野菊花。逸飞站在山坡上,对着新挖的水渠比划,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五、山风里的回响
暮色渐浓时,学堂的铜铃再次响起。孩子们排着队回家,书包里装着用树叶做的书签。言初收拾着散落在地上的粉笔头,突然说:"明年咱们该盖间图书馆。"
念秋笑了,手指抚过黑板上被擦淡的"希望"二字:"先把后山的梯田开垦了,换些钱买油墨。"她想起苏泽信里的话,忽然觉得,这些年吃过的苦、受过的白眼,都化作了脚下的土地。
清婉抱着账本走来,煤油灯在她身后投下摇晃的影子:"这个月的学费够买两盒洋火了。"逸飞扛着锄头从田埂上回来,裤脚沾着新泥:"水渠明天就能通水,咱的茶园有救了。"
山风掠过竹林,带着野桂花的香气。远处的山峦被夕阳染成金红色,学堂的红绸铜铃在暮色中轻轻摇晃。念秋望着奔跑的孩子们,突然明白,所谓希望,不是等来的光,而是自己成为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