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的雪来得猝不及防,如鹅毛般簌簌落下,不过半日便将整个书院裹进银装素裹之中。梁山伯缩在茅屋窗前,呵出的白气在窗棂上凝成霜花。他望着远处蜿蜒的山道,心里反复想着英台前日匆匆离去时苍白的脸色,手中的毛笔不知不觉在宣纸上晕开墨团。
"山伯!山伯!"急促的呼喊穿透风雪,梁山伯猛地抬头,只见山道上一抹绯色身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而来。英台的斗篷上落满积雪,发间的玉簪不知何时己换成了木钗,怀中还抱着半人高的炭篓。
"英台?这么大的雪,你怎么......"梁山伯慌忙开门,冷风卷着雪粒灌进茅屋。英台脸颊冻得通红,睫毛上结着细碎的冰晶,嘴角却挂着笑意:"看你整日读书到深夜,定是缺炭,特意送来。"她说话时呵出的白雾在两人之间萦绕,又迅速消散在冷空气中。
梁山伯伸手去接炭篓,却见英台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倾倒。他本能地伸出双臂,将她稳稳揽入怀中。指尖触到英台柔软的腰肢时,梁山伯如遭雷击——那不同于男子的纤细曲线,还有萦绕在鼻尖若有若无的兰花香,都让他瞳孔骤缩。
"对......对不起!"梁山伯几乎是将英台弹开,后退几步时撞倒了身后的木凳。他望着英台惊愕的表情,耳尖烧得通红,脑海中炸开无数念头:为何她的声音如此清润?为何每次靠近都能闻到淡淡香气?还有今日这意外的触碰......
英台也僵在原地,双手攥着斗篷下摆,心在胸腔里狂跳。方才那瞬间,她能清晰感受到梁山伯剧烈的心跳,还有他慌乱躲闪的眼神。可不等她开口解释,梁山伯己转身开始收拾被褥:"天色不早,你快些回去吧。"
“山伯?”英台满脸狐疑地望着梁山伯,只见他正手忙脚乱地将被褥塞进竹筐里,仿佛这竹筐是个无底洞一般,怎么塞都塞不满。
“你这是……”英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梁山伯粗暴地打断了。
“男女有别!”梁山伯的声音比平日生硬了许多,甚至都没有回头看英台一眼,“从今日起,我搬去柴房住。”说完,他背起竹筐,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口走去。
然而,就在梁山伯快要跨过门槛的时候,他突然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猛地停住了脚步。只见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
“这是前日做的炊饼,你带回去路上吃。”梁山伯的声音依然生硬,但是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英台望着梁山伯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眼眶渐渐发烫。炭篓里的木炭还带着余温,可她的心却凉了半截。她知道,那个总是温声细语、对自己关怀备至的山伯,此刻心里定是起了万千疑云。
第二日清晨,书院后山的柴房外,积雪被踏出凌乱的脚印。梁山伯顶着两个黑眼圈,正用冻僵的手生火。昨夜他躺在柴堆上辗转反侧,英台的种种细节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回放:她总爱用丝帕掩嘴轻笑,受伤时会下意识缩起肩膀,还有每次读书时专注的眼神......这些看似寻常的举动,此刻都成了扎在他心头的刺。
"哟,梁兄这是何苦?放着好好的屋子不住,偏要在柴房受冻。"戏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马文才身着狐裘,手中把玩着玉扇,身后跟着几个看热闹的同窗。
梁山伯握紧手中的火钳,默不作声。马文才却不打算放过他,凑近了压低声音:"听说祝九郎昨日冒雪来访?梁兄莫不是动了什么心思?"他故意拖长尾音,"不过依我看,那祝九郎举止阴柔,倒不像是个男子......"
"住口!"梁山伯猛地转身,火钳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英台是我挚友,休得胡言!"可他的声音里,分明带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
马文才见状,笑得更肆意:"梁兄何必动怒?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你且想想,哪有男子走路这般莲步轻移?"他摇着扇子踱开几步,"梁兄若是不信,大可仔细观察。"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得梁山伯头晕目眩。他望着马文才远去的背影,手中的火钳"当啷"落地。柴房外的雪地上,他的脚印与英台昨日留下的浅浅足印交错在一起,在晨光中渐渐模糊。
傍晚时分,英台再次来到柴房。她在门外徘徊许久,才鼓起勇气敲门:"山伯,是我。"屋内传来慌乱的响动,好一会儿,梁山伯才开了门,眼神却始终躲着她。
"这是新熬的姜汤,驱寒。"英台将陶碗递过去,见梁山伯犹豫着不接,眼眶顿时红了,"山伯,你是不是听信了什么传言?"
梁山伯握紧双拳,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英台,你我终究是......"他想说"男女有别",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英台急得跺脚:"你若有什么疑虑,尽管问我!为何要这般躲着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在寂静的柴房里格外清晰。
梁山伯望着英台泛红的眼眶,心里一阵抽痛。他想起往日同窗时,英台总是耐心教他辨认草药,会在他生病时彻夜守在床边,也会为他写不出文章而着急......这些画面与马文才的话交织在一起,搅得他心烦意乱。
"英台,我......"梁山伯刚开口,却被突然响起的惊雷打断。外头的天色不知何时己阴沉下来,一场更大的雪即将来临。
英台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若信我,便听我解释;若不信,我......我也无话可说。"她将姜汤重重放在桌上,转身就走,裙摆扫过门槛时扬起一阵雪雾。
梁山伯望着英台离去的背影,想追却迈不开步子。柴房内,姜汤的热气缓缓升腾,又在冰冷的空气中消散。他跌坐在柴堆上,双手抱头,心里如同被风雪肆虐的荒原,一片迷茫。而此时的英台,正顶着风雪往回走,泪水混着雪花落下,打湿了胸前的衣襟。她知道,这一场误会,或许比杭城的雪更难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