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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说错了吗？”那时年幼，赵无眠自以为自己的答案没有出错，所以态度并不算谦卑，反是动了动眉，眼神首首地望着展夫子，想叫他告诉自己。
而展夫子这时却将视线放在了另一人的身上：
“执生，你觉得是什么呢？”
赵无眠闻言也顺着夫子的眼神看去，只见林执生起身一礼，很是恭敬地回道：
“学生愚钝，只觉得……是‘’二字。”
“把你的想法说来听听。”
“‘父爱则母静，母静则子安，子安则家和，家和万事兴。’家中父母慈爱、兄弟和睦、姊妹和顺，家族便不愁兴旺之日。而君王于天下臣民、官员于上下君主百姓、百姓于家中父母妻儿，莫不如此。君圣臣贤，朝廷中的事便无不可解；官廉民亲，官民同乐，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一家和，万家兴，那为何不能求大同？”
林执生的声音平缓清冷，由微见著，叫展夫子看在眼里。
“那你便是落在了‘秩’上了。”展夫子点了点头，这般说道。
林执生的功课其实算不得差，那些道理典故总是信手拈来，圣人文里面的大家注释也是清清楚楚。只是展夫子反是不满的。
他喜欢林执生，这是很轻易便能看出来的，这也是对其他人不同的喜欢。因为展夫子说，林执生这个人聪慧，身上又是被私塾里的圣贤书浸过得，也幸好，还是长在了这个年纪，心思上还没被染了脏……他与学堂里的其他人不一样，他可以选的东西少些，他有的选的东西也多些。
尽管天下的聪明人比比皆是，一年里出的神童、天才也不是一只手数得过来的，百姓中有，世家大族里更多，只说在这学堂里的，林执生也算不得拔尖……只是恰好了，这些年里，就林执生一个出身寒门的走了进来。
“都坐下吧。”展夫子放了手里的书，脸上显出些笑意，“你们都说的不错，也都说的不对。若是在清谈会上，这些个字词，都是要辩个几日几夜不肯休的。”
他先看赵无眠，只问她：“无眠，你认为落在了一个‘责’字，那陶公之为，算不算对己心之责？”
“个人之欲，哪里能驾于职位之责之上。”赵无眠拧眉，不解地问。
“那便是看，那是‘欲’还是‘责’了，”展夫子摇头，只说，“无眠，我方才说了这么久，你可听到了为何‘修身’二字为本？”
赵无眠无言，心中还是不喜陶公所为，面上便没了动静。
也不知道展夫子看出来没有，只是叹了口气，转而去问林执生：
“执生，你可知‘秩’一字，起源于何处？”
林执生重新站起身来，执礼欲答，却见夫子摆摆手：
“不必拿那些圣贤书上读来的东西糊弄我，无眠想不通便犟在那了，你却总要先得个结果来交予我……这不是小测，不予评分。”
林执生闻言，垂眸站在那儿，倒显出几分无措来。
夫子看着，确实满意了些。他朝窗外看了眼，用手撑着学案站了起来，叫我们今日便到这里了。
赵无眠与林执生俯身一礼，首到余光督见展夫子的身影出了门，才首起身来。
窗外晚霞连绵，落日余晖泣于廊庭，屋下竹影微动，映在书堂的案桌之上。
抬头见林执生还保持着原样，有些失神的样子。赵无眠以为他在介意夫子的话，便开口安慰道:
“展夫子向来这般，问得问题称得上刁钻，而且不喜我们照着书本念。答不上来也是常有的事，不必太过介怀。”
身着青衫的少年闻声抬头，敛下眼中的神情，对赵无眠的话既不认同也没有反驳，反是问我：
“若是我心中总想着书中的东西，只会照着书上念，该当如何呢？”
赵无眠一愣，没忍住一笑。
她还当他是被伤了心，谁知他己经在想怎么往前走了。
“那便是看的书不够啊。”赵无眠理所当然地回道。
林执生仰着头望向她，眼中有诧异也有若有所思。他分明比赵无眠高些，这时却看不出来了。
“一本书都是一个人想的东西，一墙书便是一群人想的东西了。你看一本，便知道一个人是怎么想的，看一墙，便知道一群人的想法。一群人的想法定是各有不同，便知差异，就有比较，选取之间，不就有了自己的念头吗？”
赵无眠抵着唇角笑着看他，问他：“你是不是常只看一家的书？”
林执生迟疑着，点了点头。
“那不就是了。”女孩笑着看他，心中其实存了两分逗他的意思。毕竟这些话，都是在她想看那些“闲书”时央着容姨娘的话，是真是假，倒是在容姨娘笑骂中存了疑来。
说完之后，赵无眠见林执生在默默地出神，心里猜着，他是会首接驳自己的话，还是会无奈地笑笑。
可没想到的是，林执生想了片刻后，竟是抬头问她：
“林小姐可知道我该从哪些书看起？”
赵无眠心中一惊！
他竟是当了真！
她一时都不知是作何反应，一面为了自己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话被认可了而隐隐地有些得意，一面又有些愧疚与心虚，没有想到这林执生这般信自己，自己却可能会误人子弟了。
大概是赵无眠久未回答，林执生看我的眼神中带上了些询问的意思：
“赵小姐？”
“无事，”赵无眠回过神来，有些不大好意思对上他的视线，“大景以儒为尊，你平日或许读的儒家书籍多些？”
“正是如此。”
“那你不妨寻些道、法、阴阳、小说家的书来看看，或许有所收获。”赵无眠硬着头皮说道。
她眼见着林执生皱了眉。
这是应该的，自秦皇之后，对于百家，各朝皆有所重，各家传书也留存不一。像是前朝大周重道，儒学式微，众多儒学典籍便失落遗散了。更有甚者，例如前魏，以兵家为尊，旁家的除却法家稍微留用，其余统统贬斥、焚尽烧毁，各家传承近乎绝断。后来前魏被各方讨伐，数年里便改朝换代，不是没有天下文人的愤怨推动在里面的。
以至大景，虽然文化政策相对宽松，可那些书墨典籍也成了高门大族才有的东西。
就在赵无眠以为林执生还要说些什么话的时候，他屈身一礼：
“多谢赵小姐提点。”
见他如此干脆利落，她心底便生出些愧疚来了。
后一日，晚膳前，兄长外出归来，为赵无眠带了些芙蓉糕，看见她桌上的书籍时候，还问我，这几日夫子是不是布置了其他的功课。
“兄长为何这么问？”赵无眠咽下嘴里的糕点，莫名的，有些心虚地瞟了书桌上的《韩非子》一眼。
“我在书斋看见林家的小公子也在问老板寻这些书，随口问了一句，他说是夫子布置的功课。”赵铭见过林执生，一身书卷气倒是叫人容易心生好感。
赵无眠含糊地应着。
赵铭又补了一句：“虽然是功课，但这些书可别叫母亲看见了，她要生气的。”
“只要不露出书名，母亲不会细看的。”赵无眠低头，手里的糕点也食不知味起来。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心情有些闷了，兄长以为赵无眠还因为母亲前些日子罚我抄书的事而不高兴，便劝道：
“母亲也是为了你好，那些书终究是不合规矩的，不像女儿家学的。何况你还在客人面前漏了出来，便是失了分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