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赵小姐提点。”
再多的话便没有多说了。
进了学堂,夫子还没到,只有几个先前一同念书的学子在做着自己的事,有男有女。见赵无眠来了,都是一惊,然后打着招呼,说了些关心和打趣的话,她笑着回应,自在了不少。
这学堂其实是前代皇帝的遗留产物,还是神武皇帝在的时候设的,破天荒地让贵族门阀中的女子也上了学,还是同男孩们一起。
当时反对声极盛,可架不住皇权威名……现在过了十多年了,新皇继位,废了好些先皇下的令,而这学堂却因为许多莫名的心思,没有被拆除,也算是保留的为数不多里的一份了。
过了一会,林执生出现在门口,众人听见动静朝他那看去,见到是不曾熟悉的面貌,都收敛了脸上的表情,不再言语,作出一副稳重的模样,微微皱眉,一时没有说话。
而林执生见到众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倒没有显出怯懦,只是袖中的手捏着一角,只站在那,安静地看着众人,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学堂里一时静了下来。
“林家哥哥,怎么慢了这般多?”赵无眠看出了双方的不自在,先开口打破了僵局。
林执生敛眸,往她身边走了两步:
“方才庭中楼阁掩映,花树荫蔽,一时迷了路。”
他轻声解释道。
有交好的小姐见他们两人这还算熟稔,相视一眼,便笑朝赵无眠问道:
“??,还不快为我们引荐一下这位公子。”
“这是大理寺少卿林大人的独子。”赵无眠面上浅浅地笑着,只这么说了一句,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林执生的名字。
林执生闻言一礼,向众人说道:
“在下林执生。”
林执生……执笔花落,一见浮生。
赵无眠不知怎么的,脑子里忽然冒出这样一句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话。
她掩过一瞬的停顿,拉着林执生,为他介绍了众人:
“这是礼部侍郎家的千金,名唤谢茹。那位是许宁城,许公子,是……”
许多年之后,赵无眠想起这时之景,方才觉得荒谬。明明才说过,夫子不喜我们沾那些捧高踩低的风气,可转眼之后,先说起的,还是门第。
这里在的人不多,但这么凑起来,便算不得少了,那些名字与家世,也不知道他记下了多少。
“林执生,见过各位。”等赵无眠说完,林执生向各位弯腰拱手。
众人纷纷回礼。
等一礼毕,便渐渐地散开了。
学堂里的位置都是固定的,每张明明款式相同的书案硬是被不同的人往不同方向发展去了。
而教室里最后一排摆的那两张新的书案,空白得一看便是为赵无眠与林执生准备的。
赵无眠向林执生点了点头,没有客气,挑了靠窗边的那张坐下。
正值盛夏,窗外绿树成荫,带来凉风习习,溅起庭中池水波澜,有蝶飞过,倒映下一剪一剪舞动黑影。
女孩从崭新到还泛着笔墨味的课本上翻过一页,恰恰写了这样的一句诗: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那时赵无眠只觉乏味,又匆匆翻过。
那日下课后,林执生说要将书明日带来还赵无眠,赵无眠却不敢再要了……昨夜,母亲罚我在祠堂跪了一个时辰,连为她买书的阿兄都被斥责了一顿。最后还是容姨娘再三说情,母亲才勉强消了气,叫她各抄三遍《女则》与《女戒》磨磨性子。
从前的时候,赵无眠的房里就被查过了两回,将那些母亲觉得不得体的物件都扔了出去,只剩下了交好的姐妹们所赠的礼物……若是那书拿了回来,只怕也逃不过焚毁的下场,不如便留在林执生手上了。
林执生像是想起了昨日母亲见她袖中落出书来的神情,没有多说,只是告诉赵无眠,那他便先将书收着了。
学堂的日子过得快,半年未来,尽管在家中请夫子补了功课,可那些夫子大多教的都是纲常、读的课本也多以《女西书》和算术为主。就算是为了补她先前学的那些、在那些夫子里只有男儿该学的东西,也总是一笔带过。
为此,赵无眠起初这些日子的功课总是不大合格的,每日其他人散学后,我总常常被展夫子留下,将有些她未曾嚼烂的东西再细细讲过。
记得那时,有一日,他不止一次从赵无眠嘴里听到家中的夫子所讲的东西时,被气的首跳脚,总是要揪着自己的胡子骂过一通“误人子弟”之类的话后,才憋着气继续为她解释君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何该是以修身为本的缘故。
展夫子讲的向来是极好的,从最先的立本为根说道守心为正,从本心之问到权力辩驳,后再以个人与家国之矛盾、家族与大国间的依存、个人同家族间的分歧三题质问,辅以义利、义理、善恶、生死、逆顺等,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将古往今来铺开在我面前,再三诘问,将家中夫子匆匆掠过的一句话变成了散落在历史里又被挖掘出来的、或是赫赫有名英雄人物或是寂寂无名的大家隐士、亦或者是那藏在芸芸众生里的贩夫走卒……
赵无眠曾听闻,展夫子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他先前也是最最守规矩之人,是天下儒生的表率。在神武皇帝继位那年,他是第一个指着神武皇帝鼻子骂“一个女人登基,有违祖秩,有背天理”的,可是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展夫子最后成了这被至今仍被诟病的学堂的夫子。
正想的入神,忽然发觉有人低声轻咳了一声,便惊醒回神,一抬头,恰好对上展夫子的眼睛……赵无眠才恍然发觉那讲课声不知时候停了下来。
她连忙站起身来,有些慌乱地展臂至胸前合拢手一拜,嘴里告罪:
“学生放荡了,还请夫子责罚。”
展夫子没有说话,握着手里的书,走近到赵无眠桌旁,视线扫过我手旁的涂涂画画,问我道:
“你是不喜我这时说的陶公吗?”
赵无眠很诚实地点头。
这大概是明显的,毕竟手边被折过的宣纸上,潦草地记着所有展夫子方才说的人名与事迹,只有陶公的名字不在其上……而方才,展夫子正讲着的,正是这位陶公。
“为何呢?”
“方才我听夫子所说的,自以为这家国之心,是落的一个‘责’字。为的这一个责字,为君者勤政爱民、励精图治,为官者清正廉洁、勤勤恳恳,为民者亦是早起贪黑、以期妻儿温饱。而陶公的为人自然是不敢多有置喙的,可他为自己的自在之身、连夜辞官。学生鄙见,以为此一对不住当地的百姓,妄为父母官;二是愧对举荐自己的叔伯,有负赏识;三是叫自己的妻子儿女不能饱腹,算不得什么大丈夫。是故,学生觉得,陶公之事在今日的课上,有些不大合适了。”
话落,赵无眠看向展夫子,只求他为自己解惑。
展夫子眼底露出一抹满意之色:
“你啊你,不喜陶公便就这般不听我的课了吗?”
“学生错了。”赵无眠干脆利落地认错。
“罢了,看在你这一番话上,也算是将先前的课听进去了,只是啊,还未曾听懂。”展夫子转身,坐回上首的学案后。
他问道:“你当真觉得这家国之心,是落在了‘责’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