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下午还来不来?”
张万霖习惯性地向办公室小陈问道。
“书记说……文件先看着办,他晚上可能赶不回来。”
这是过去半个月来,郑一鸣第五次缺席县委办的周例会。
张明白,这并非身体原因,也不是公务脱不开身,而是一种——有意的放手。
书记的权力正在后撤,但他的眼睛,仍在县城上空盘旋。
此刻的张万霖,正式进入那个临界点:书记“半退出”,常委“盯上位”,系统“要运转”,而他被夹在中间,既不能表态太早,也不能“看破不说”。
这便是“人走茶未凉”的微妙时刻。
一周后,王绍林结束“家中探亲”回到办公室。
这位前常务副主任“衣着整齐,气色极好”,似乎不仅没受气,反而精神焕发。
他一回来便召集副主任小会,名义是“工作对接”,实际上逐一打量现在的人员架构。
张万霖并未出席。他坐在主办会议室的另一头,翻着刚送来的县委办公厅干部推荐初表。
那份名单上,有两个名字让他眉头一跳:
赵承厚:现任县纪委信访室副主任,拟提拔为乡镇纪委书记。
高小鹏:县委办调研科副科长,拟调任组织部下属某科室正科。
这两人皆与王绍林交往密切。
张意识到——王绍林虽未明言复职,但己开始“暗手布子”。
“他还没走,就又回来了。”张心里一笑。
周五晚,张万霖接到县宣传部副部长唐跃东电话:
“张主任,有空吗?老郑过生日,私下聚聚,几个老同事也都在。”
老郑是前县委副书记郑启明,几年前退居二线,如今常在县文联活动。
张知道,这种“私人局”往往比常委会更“真实”。
到了小院时,果不其然,屋内坐着七八人:
唐跃东、老郑、财政局副局长林文元,还有两个市里下来“挂职”的中年人。
一见面,老郑就笑道:
“小张啊,书记都快升市里了,你这县委办,是不是该立功了?”
众人笑,张也笑。
但下一句,唐跃东却递过来一杯茶,语带双关:
“你现在掌大笔啊,一张纸值千钧,可别让好人没路走,坏人倒一路顺风。”
张端起茶,轻轻回道:
“笔不值钱,规矩才值钱。”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那晚张只喝了两口酒,却比平时喝三斤白的还累。
周一早,组织部送来干部评议草稿,要张万霖“提修改意见”。
纸上赫然有两人:
梁凯:县机关事务中心副主任,拟交流提拔为开发区副主任。
黄正林:县农业局办公室主任,拟列为下一批挂职对象。
这二人,一个是副书记牵线的“自己人”,一个是王绍林昔日同窗。
组织部长宋立功打电话:“张主任,这草稿你先把把关。有人说你写得‘太干净’,书记那边也没多话,你自己拿主意。”
“干净”两字,是褒也是贬。
张沉默许久,晚上九点,他独自在办公室重新拟了一版评议意见,把“务实、肯干”几个形容词换成了“组织意识较强”“群众基础扎实”,又用铅笔在“交流提拔”西字旁圈了一个问号。
第二天组织部回话:“书记批了,照此办理。”
张靠在椅子上,第一次意识到——他在这个系统里,不再只是“执行者”。
提笔一划,换人上台。
而这支笔,开始沉重。
就在此时,县纪委接到一封实名举报信,举报对象是——高小鹏。
内容不长,首指其在参与某次调研中“代写材料”“弄虚作假”,并列出两次“借用名义公车出行”的记录。
张一看,心中一凛。
这封信的措辞、证据条理清晰,一看便不是“普通老百姓”写的,而像是内行手笔。
极可能是“内部人”递出的刀。
高小鹏曾是王绍林一手提拔的小将。
张没有多说,只让小陈转达纪委:“材料交办前,需先核实签发环节。”
此举不动声色,但意思明确——这事“我知道了”。
两天后,县纪委回应:“反映问题有待核实,暂不定性。”
高小鹏被“谈话提醒”。
王绍林那天在走廊里看到张,微笑不语,但眼神沉得像一口老井。
书记郑一鸣自春节后明显减少露面。
传言愈发频繁——有人说他要进市委常委,有人说他可能“退二线”。
常委之间开始频繁串门,纪委、政法、统战线条各自抱团。
张万霖作为县委办负责人,不愿轻易卷入,但也被一次“茶叙”后察觉到:
“副书记正在接触宣传线,常务副县长和财政口走得近,组织部想独立布局。”
而他,夹在这三股势力中,尚未“明牌”。
书记唯一一次私下和他说的话是:
“你现在的任务,不是站队,是守线。县委这盘棋,还没下完。”
张听懂了。
守线,不是退,而是蓄。
那晚,张回到办公室己近午夜。
小陈留下了一张条:“文件己备,明天一早书记可能来一趟。”
张望着桌上的茶杯,发呆许久。
半年前,这张桌子还不属于他;三个月前,他连县委办“全面工作”都不敢主持;如今,整个系统的运行重心,己缓缓偏向他。
但他仍未敢松懈。
张知道,这一行,“茶凉了人未走”还好,怕的是——人走了,茶还热着。
热茶会烫嘴,烫伤那些本该谨慎前行的人。
他起身,关灯。
身后办公桌上,一杯温热的茶,还冒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