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有一道应用题:
小明刚交的女朋友刚刚被卡车创死,小明紧接着掉进了一处蛛网密布、杀机四伏的森林,就在小明身心俱疲时,一个冷峻的独眼男人当着小明的面,用钉子击杀了一只比西伯利亚虎还大的蜘蛛,然后朝小明丢下一句“随我来”。
请问:小明会不会跟他走?
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
目睹独眼男人击杀熊蛛后,孙必振别无选择,只能战战兢兢地跟着对方走。
引路的男人将钉子收进单肩包,大踏步走着,蛛网根本拦不住他,每当孙必振跟不上时,他都会放慢步伐,就这么忽快忽慢地走,孙必振好歹没有掉队。
此刻,孙必振非常委屈,非常想找人倾诉,他刚刚经历过两次人生的大起大落,一次是痛失女友(尽管他们才刚成为情侣不到三十秒),一次是险些被蜘蛛捕食,但他现在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他甚至不知道这里是哪……
可怜巴巴的孙必振就这么萎靡地跟在独眼男人身后,衬衫已经被汗浸透。
汗流浃背、筋疲力尽,在男人的引领下,孙必振花了近一个小时,终于走出了这片森林。
蛛网渐渐少了,原本需要躬下身走路的两人也慢慢直起腰来。杉木慢慢消失不见,迈步出了树林,二人踏上了一片蓝紫色的草原。
孙必振抬起头,发觉天空已经变了颜色。
天空中乌云密布,其实那不是乌云,而是珊瑚之神的哀嚎,但孙必振并不知道这点。
乌云黑漆漆,透不过一丝阳光,肆意释放闪电的乌云背后并不存在太阳,哪怕是天光,也无法穿过厚实的云层。
远望去,乌云与闪电之间有一个旋转的淡灰色光锥,那绝非天光,而是货真价实的光,光中之王,光中之光,是蓝王大灯塔的杰作之光。
孙必振朝光锥的起点看去,隐隐约约能看见一座矗立在山丘上的灯塔,随风摇曳、随雷电闪烁的蓝色草地好似汪洋一片,扎根在蓝草汪洋中的灯塔根基是如此宏伟,即便被乌云的阴霾遮蔽,亦足见其通天冠日。虽然相距甚远,孙必振仍为那灯塔的壮观而倾倒,一时竟忘记了自已遭历的悲剧。
五十米开外,蓝紫色的草甸上早已有人等候。
孙必振打量了一番,那里总计五人,都穿着灰白色的夹克,背着单肩包。
五名灰衣人很快靠了上来,独眼男人挥手示意孙必振停下,独自迎了上去。
隔着大约十五米,孙必振能清清楚楚地听见他们的谈话,为此,他感到有些尴尬,但又按耐不住自已的好奇心。
独眼男人和他同伙的对话如下。
一名矮个子男子:“你回来晚了,那边那个是?”说着,他指了指孙必振。
独眼男人:“不清楚。”
矮个子抱胸站着,继续问道,“那你管他作甚?”
一名蒙面女人:“你别管这个,他带此人回来自然有他的用意。”看来蒙面女人站在独眼男人那边。
独眼男人点了点头,“是,虽然我司没有发话,但我认为,就这么让一个无辜的人死在伤心森林,我司会不高兴的。”
六人中身高最高的男人发话了,他声音沙哑,语气暴躁:“去你妈的,雷暴司说巡逻,没让你寻人!。”
听闻此言,矮个子立即瞪了高个子一眼,后者便不敢多说什么了,看来,六人中矮个男人身份最高。
蒙面女人刚刚还在替独眼男人说话,这时却转换了立场:“话糙理不糙,罗素,你打算拿他怎么办呢?”说着,女人瞥向了孙必振这边。
原来独眼男人名叫罗素,他耸了耸肩,语气中一半是无奈,一半是循循善诱:“无论如何,既然我救了他,就不要加害于他,放他走好了。现在杀了他,我又何苦救他呢?”
听到这里,孙必振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本来一头雾水,现在听见对方有意杀他,满头的雾水瞬间消散了,剩下的只有恐惧。他害怕极了,忍不住哆嗦起来。
高个子男人看见了孙必振在瑟瑟发抖,他伸出右手一指,“喂,那小子在偷听!”
被他这么一说,罗素扭过头看向孙必振,挤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可惜,这笑容在孙必振眼里却象征着不怀好意,孙必振控制住自已发抖的身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小子,”那名矮个的男人率先走近,他的眉毛和上嘴唇的胡子都是红色的,脸型方正,一副日耳曼人的长相,“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孙必振连忙摇头,“那,那个,我也不清楚……”
矮个男人望了罗素一眼。
“我认为他是从窗户里掉进来的,世界上人这么多,总有一两个倒霉蛋会遇上这种事情。”罗素皱起眉头分析道。
矮个子点了点头,追问道,“小子,你是哪里人?”
孙必振战战兢兢地回答:“我是申国人,来自商京。”
矮个男人和独眼男人对视一眼,孙必振的话似乎印证了他们的猜想。
“长话短说吧,我们会送你回去,但也仅限于此了,”矮个男人揉了揉鼻子,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蒙上你的眼睛:我们不允许异教徒欣赏大灯塔的无上光辉。”
“我不信教。”孙必振小声嘟囔道。
“闭上嘴,乖乖照做!”高个男人骂道。
孙必振连连点头,只要有活路,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刚刚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此刻的孙必振好似一条失魂落魄的野狗,他已经没有什么尊严和脾气了……
见孙必振这么窝囊,矮个子随性地一摆手,两名小喽啰凑上前来,利落的从单肩包内取出了一条银色纱布,裹住了孙必振的双眼。
孙必振看不见了,出于恐惧,他不住地发抖。
被蒙住眼后,孙必振感觉到一双大手搭在了自已肩上,那双手狠狠掐着他的双肩,痛楚传来,孙必振立即意识到,他身后站着的是那暴躁的高个子。
“走!别傻站着!”高个子没好气地推搡着他,孙必振只好按他的意思走起路来。
脚下的草甸很柔软,踏在松松垮垮的草地上,孙必振根本走不快,他身后的高个又是个急性子。
才走出不到半分钟,孙必振便听到身后的高个大嚷道:“喂,罗素!你他妈自已来带路,这活儿我干不了!”说罢,高个便松开了手。
交接过后,孙必振继续被推着前进,但这种速度还是太过缓慢。走了大约三分钟后,推他的人松开了手,孙必振只好呆呆地站在原地,他听见身旁的六人正在讨论。
“要不……我们给他灌点儿药?”罗素的声音有些迟疑。
“药有的是!赶紧的给这傻逼灌下去,走的实在太慢了!”这显然是那个高个子在说话。
一番悉悉索索的交谈后,他们似乎达成了一致。没等孙必振做好心理准备,只听见那高个儿骂骂咧咧地凑了上来,一个玻璃触感的圆形瓶口怼在了他嘴唇上方。
“喝!”高个子只说了这一个字。
孙必振衔起瓶口,一股发酵的酸腐气味涌进他的口腔,那药剂异常的酸,味道好像是醋栗混合着变质的甘蓝,他本能地想要吐掉嘴里的药,但高个子大叫一声:“你敢!?”
孙必振吓了一跳,只好将那酸涩的药水咽了下去。
灵药,乃是密教信徒谋生的必备物资,从活血化瘀到起死回生,药剂的效力各不相同,价值也各不相同。
孙必振所服的酸涩药剂是猎头司的灵药,此药名为“水黾”,是由地狱中的一种大水黾加上五种酸涩莓果熬煮而成,服用之人可以行走无声,在崎岖路面上如履平地。凡是大灯塔的猎人,都需要服用此药,但灵药皆有代价,服用水黾的代价是什么呢……
喝光药剂后,孙必振猛烈地咳嗽了一阵,他感觉一股极具腐蚀性的液体流进了自已的胃袋。顷刻之间,那腐蚀流体通过了他的内脏,径直流淌进了他的双脚。
短暂的适应之后,孙必振再度被某人推着走起路来,只是这次要轻松得多,原本软塌塌的草地再也不能妨碍他走路了。
孙必振感叹于这药物的生效之快,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行进了大约二十分钟,孙必振感觉脚下的地面变陡了,他似乎正朝着山坡上方走去。
又行进了五分多钟,某种机械齿轮咬合的喀拉声响传来,孙必振被那响声吓了一跳,肩头的那双手拉了他一把,令他停下了脚步。
片刻后,独眼罗素取下了他的眼罩。
孙必振眯起眼睛,突如其来的亮光令他眼球生痛。
大厅内的光涌进孙必振的双眼,大厅非常宽阔,天花板却格外低矮,距离地板不到三米,孙必振左右张望一番,大厅四周的墙壁上焊有不同颜色的金属扶梯,不知是何用处。此处的地板也是金属的,由于积年累月的磨擦,灰色的金属地板毫无光泽,同灰色的墙壁浑然一体。
连同独眼男罗素在内,六名穿灰色夹克的人正聚集在大厅中央,围在一根方形的柱子旁边,商讨着什么。
大厅中央,一根花岗岩石柱突兀地立在地板上,顶部连接天花板,石柱的左右两侧各有一扇门。
一扇是粉红色的门板、白色的门框,门板上雕刻着一只长有三十多只眼睛的怪异蝴蝶,蝴蝶的眼睛是由红宝石镶嵌而成,通红的宝石大小不一,蝴蝶的头部因此不堪;除了眼球数目众多,蝴蝶的口器也是奇长无比,口器由银色丝线组成,末端绑在了银制门把手上;畸形蝴蝶栩栩如生,好似一只活物停在了门板上,用细长的口器吸吮门把手。
另一扇门则是棕红色的,有着金色的门框。门板的装饰并不是很清晰,但大致能分辨出装饰物是一颗虫蛹;棕褐色的虫蛹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光泽,似乎正在蠕动。
此刻,那名矮个子的男人正抓着棕红色大门的把手不断尝试开门。
屡次尝试无果后,他松开了把手,长出一口气,对他的同伙宣布道:“不行,邪术司走后,蝉蛹之门一直在闹脾气,送他走蝴蝶之门吧。”
听他这么讲,一名人微言轻的喽啰发话了:“您要不要先和大祭司商量一下?开蝴蝶之门,恐怕……不太安全。”
“婆婆妈妈的,我来开门就是了,赶紧给这厮送走!!”高个子男人站了出来,他拍了拍胸脯,显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矮个男人的胡子抽动了一下,似乎对高个子的话很反感,“稍安勿躁,我来开门便是。”说罢,他绕到了石柱另一侧,将右手按在了蝴蝶门的门把手上。
霎时间,周围的空气突然温暖了许多,除了尝试开门的矮个男人外,其余众人脸上都显露出惊慌的神色,罗素也瞪大了仅剩的一颗眼睛,由于过分紧张,他的玻璃眼球险些从眼眶中滑落。
蝴蝶之门上,多眼蝴蝶的口器便扭动了起来,它发出了愉悦的嗡鸣声,总共三十一颗红色的宝石眼球齐刷刷发出暗红色的光芒,正是那光,让原本冷清的大厅瞬间温暖起来。
但这都是有代价的:温暖的光辉逐渐扩散,矮个男子的右手从掌心开始逐渐干瘪,就好像一个泄了气的气球,原本厚实的手掌慢慢地变薄了、没有了血色。
矮个男人没有坐以待毙,他转动自已渐渐苍白的右手手腕,试图拽开那扇饮血的蝴蝶门。但吸血的多眼蝴蝶似乎不愿意让他轻易逃脱,暗红色光芒扩散,粉色的门板居然向着柱子内部延申了至少三十公分,原本长方形的门板也变作了梯形,好像在和矮个男人掰手腕。
情况危急,矮个男人慌了神,他颤抖着将左手也按在了门把手上,双手并用试图开门,但他的力量在蝴蝶之门面前还是太过弱小了。
危急关头,独眼罗素率先尝试帮助,他冲上前去抓住了矮个男人的右臂,尝试帮助对方拽开门,但仅凭这两人的拉力仍不足以抗衡这扇粉色大门。隔着矮个男人,蝴蝶之门的触角朝着罗素伸来,打算把两人一起吸干……
孙必振本质上是个善良的人,他有心帮助二人,但他实在太过害怕,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血液顺着蝴蝶的口器汩汩流动,那些宝石眼球变得更加鲜艳、更加明亮,几乎是在燃烧。
蝴蝶之门的吸吮声在孙必振的脑海里响了起来,这部分记忆似乎不属于他,但却出现在了他脑海当中:
“三十一目兮饮血,喙长五尺兮餐人。柱长方兮灯塔下,开不得兮蝴蝶门……”
暗红色的光芒吞没了尝试开门的两人,矮个男人的右手已经瘪了近一半,眼看他的右手就要被蝴蝶之门彻底毁掉,痛苦和恐惧迫使矮个男人喊出了求救的话。
这是孙必振第一次听到密教信徒们求救的话,他今后会不断听到类似的话:虽然密教信徒都有自已所信仰的神明,但他们从来不会向神明求助,当情况超出他们的控制时,密教信徒求救的叫喊多半是这句——
“大祭司!大祭司!!”
“大祭司”三字一出口,一阵刮擦金属的声响从大厅右侧传来。
强烈的炁瞬间笼罩了大厅,孙必振向着右方看去,一名皮肤黢黑的长发男子顺着红色金属梯滑了下来,速度之快,仿佛他自始至终都站在那里。
此人长着一副亚洲人的面孔,赤裸着上身,下身则被一张棕色皮革裹住。他是如此的瘦,瘦到肋骨外凸、锁骨醒目,却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感从他线条分明的身躯上涌出。
他目光锐利,从面部一直延伸到前胸,赭色的皮肤上有着大片灰白色的纹身,纹身是波浪形的,多数都是没有意义的装饰,但在他心口处,赫然是两个纯白色、彼此交织、笔画复杂而弯曲的符号。不知是何缘故,孙必振居然能读懂那两个符号的含义:
兵禽伐兽、剥皮猎颅之人,猎、头、司。
长发男子便是猎头司本尊,他腰间的皮革上挂着一圈兽骨磨制的尖锐骨钉,骨钉彼此碰撞、叮铃作响,发出风铃般的声音,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就连蝴蝶之门也静静地注视着他。
猎头司的脚触及到金属地板时,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不,不只是整个大厅,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他的出现,让地狱都为之屏息凝神。
彼处寂寥无声,猎头司躬身走向蝴蝶之门。他轻轻推开罗素,右手攥拳,反手在那粉色的门板上轻叩了三下。
霎那间,蝴蝶之门的暗红色光芒消散了,矮个男人原本被蚕食了一半的右手也恢复了原貌,只因为猎头司出手了:“面子”这种东西不止在人间有用,蝴蝶之门凶残至极,但它照样要给猎头司面子。
矮个男人急忙收回了手,他喘着粗气,脸上渗出了大滴大滴的汗液,毕恭毕敬地向猎头司弯下了腰。
“多谢大祭司救命……”
“不谢,”猎头司打断了对方的道谢,轻轻握住了蝴蝶之门的把手,扭动手腕,将那粉红色的大门拉开来,门的那边是一片鲜艳而富有生机的花海,飘着花瓣的风吹动猎头司的黑色长发,几片花瓣甚至随风飘进了门内,但一落地便化成了粉末,“顺路而已。”说着,他便要迈步出门。
“大祭司!请您等等!”独眼罗素急忙呐喊。
猎头司回头看向对方,收回了迈出半步的脚,“什么事?”
罗素迫使自已微笑,指向了不知所措的孙必振。在猎头司面前,他显得非常窘迫,“如果方便的话,您能不能顺手送这人回申国去?”
眼见猎头司皱起了半边眉头,独眼男人急忙挥手解释道,“这个……您听我解释!不是异教徒,而且呢,我想我,我……那个……”
罗素惶恐地说了一连串话,猎头司却只是竖起了左手食指点了点独眼男的额头,打断了他的发言。
“申国哪个城市?”猎头司少言寡语,面无表情,语气始终介乎于无聊和冷酷之间,带给众人极强的压迫感。
“额……商京?”罗素躲过猎头司的目光,看向瑟瑟发抖的孙必振。
“商京?”猎头司对这犹犹豫豫的回答并不满意,他又瘦又高,比罗素高出至少十公分,即使弯着腰,他依旧可以俯视对方。
“是!商京!没错!”罗素急忙确认道。
猎头司轻轻点头,关上了通往花海的门,随后朝着反方向拧动门把手,再次拉开门后,蝴蝶之门的对岸正是沐浴在夜色之中的商京街道。
清冽的空气吹进来,猎头司的鼻子抽动了一下,他指指门外,对孙必振说了一句话。
“走吧。”
孙必振一刻也不敢多等,他狂奔出门去,将罗素、猎头司、还有那恐怖的蝴蝶之门统统抛在了身后。
当孙必振回过头来时,身后的炁已经消散,蝴蝶之门洞开的出口也不复存在。
孑立于商京的街道上,孙必振身后空无一人,有的只是街灯昏黄的光,以及一条缓缓飘落的丝织物:一条蒙眼布。
孙必振站立良久,此前发生的一切有如黄粱一梦,他痴痴地回想了片刻,自欺欺人道:
“我一定是在做梦……”
走在商京凌晨两点的街道上,孙必振的脚步从未如此轻盈,这是那水黾灵药的效果。
怀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情,他知道自已正朝着租住的公寓走去,原本熟悉的路面现在却显得异常陌生。
孙必振开始了自我欺骗,他迫使自已相信,麻美的死、熊蛛的攻击、吸血的蝴蝶门、威武的猎头司,都只不过梦幻泡影。
“只要明天我醒过来,麻美还会在的,我们还是会交往的,嗯,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这么想着,孙必振朝着自已的住处走去,脸上挂着愚蠢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