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上午十一点整，商京一家中医诊所门前，炒菜的油烟味四处飘散，由于积年累月的烟熏火燎，这家门店的推拉门已经挂上了包浆。
孙必振率先推开门走进，推拉门上挂着的毛绒猴子尖声喊着“欢迎光临”。
孙必振第一次来时都被那玩意吓了一跳，更不用说是召潮司了：她紧跟着孙必振进了门，刚好听见了那声尖锐而机械的“欢迎光临”，她条件反射般一记手刀打在了那毛绒玩具上，直接击碎了玩具内部的电路。
猴子发出刺耳的哔哔声，但很快就安静下来了。
孙必振回头看向召潮司，露出责怪的表情。召潮司意识到自已做错了事，但她坚决不肯认错，只是故作镇定地看向别处，顺手拽上了推拉门。由于用力过猛，她险些把推拉门也弄坏，好在这扇门还算结实，摇晃几下后，总算是合上了。
诊所内，柜台上的彩电还开着，播放着古惑仔的电影，那个戴口罩的伙计此刻并不在柜台后。
孙必振站在店铺中央四下打量起来，召潮司则没有那么多耐心，她直接呼唤道：“有人吗！”
“有的！有的！稍等一下啊。”二楼的门帘后传来伙计的应答。
孙必振站在楼梯下方，饶有兴趣地看着楼梯口侧面那古朴而考究的药柜，楼梯上，有一人撩开紫檀珠子穿成的门帘向外看了一眼。
孙必振注意到了，他扭头看向楼上，但那人急忙收回了手。门帘的珠子摇曳着，发出木珠相撞的独特声音，虽然没能看清，孙必振却没有多想，他猜测那多半是药店伙计。
果然，门帘后传来伙计那高而尖的嗓音：“哎呀，是你呀！你稍等一下。”
召潮司敏锐地靠了上来，对孙必振耳语道，“那就是复仇司的属下？你确定？你当真？你没有骗我吧？”
孙必振抱胸站着，点了点头。
“你真的真的确定？”召潮司狐疑地问，虽然她明知道孙必振没法对她说谎。
“我确定，不然还能是谁啊？”
“可是……”召潮司嘟囔着。
这就是孙必振的计划：孙必振认识的人本就不多，在少得可怜的候选名单上，唯一满足条件的人选，就是这位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药店伙计了。
今天，孙必振是带着三万块钱贿赂，上门来请求对方帮忙的。即使对方拒绝也无妨，至少他可以把欠下的人情还清——孙必振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五分钟过去了，在孙必振和召潮司共同的注视下，药店伙计掀开紫檀穿成的门帘，一扭一扭地走了下来。
她穿着明显不适合当日气温的露脐装，眼线画出了波普艺术的效果，脸上没被口罩遮住的地方扑有一层厚厚的粉，有如洛可可油画里的贵妇；她的指甲涂得有如唐三彩的釉，踩着一双明显不合脚的女式皮鞋，走路时扭捏的模样多半是从电视里学来的。
伙计，或者说，女伙计，慢步走下楼梯，站在了孙必振身前，她戴着口罩，孙必振却从她眼里看出了笑意。
“戏子先生是回来报答我了吗？”女伙计用手遮住口罩笑了起来，“你想怎么报答呢？诶呀，你可千万不要以身相许啊，人家还没有那个打算……”
通过她的短发、口罩和左耳处的耳环，孙必振认出她就是此前那个穿白大褂的伙计，只是性别发生了些许变化。伙计脸上骇人的妆容险些令孙必振魂飞魄散，他不理解，也不愿理解这种化妆的艺术：这种艺术对人类而言还是为时过早了，莫说是他，估计吊带袜见了都要敬畏三分。
孙必振愣在原地，召潮司可管不了这么多，她气鼓鼓地将孙必振拽到角落里，小声质问道：
“你不是说她是男人吗？这不分明是个小姑娘？而且是个花里胡哨的小姑娘！”
“不，你听我说，她当时戴着大口罩，裹得严严实实的，我哪里知道她是女的？”
“你闻不出来吗？！”
“我是人啊！我是人啊！不要用你的常识去揣测人类啊！人类的嗅觉没有那种能耐！”
“那你就不会问问清楚？现在怎么办？”
“我哪里知道？你说怎么办？”
“钱留下，我们赶快走，离她越远越好，跟脑子有病的人待在一起会被传染的！”
“别啊，我们还是……”
就在二人小声密谋时，一双大手落在了二人肩头，孙必振和召潮司缓缓转过身，只见一个笑眯眯的光头男人站在二人身后。
“二位，有什么话坐下再说吧，我沏了茶。”
光头男人的面颊黑而粗糙，他脸上错综复杂地排列着几十条浅色的伤疤，其中最大的一条从左侧额头斜着延伸到脖颈处；他比孙必振略高一些，披着一件宽松的白大褂，褂子敞开着，下方是纯黑的V领毛衣；由于那许多的伤疤，男人的相貌完全毁了：鼻梁断了、嘴唇歪了、左耳残缺不全，只留下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的眼神极佳地诠释了何为“深不可测”，那双眸子就好似一对深潭，潭里是漆黑的、摇曳着的水。
孙必振被满脸伤疤的男人惊到了，他久违地嗅到了强者的气息。这气息是如此熟悉，孙必振不禁头痛起来，他脑内的无名记忆又在嗡嗡作响，似乎向他述说着什么，但他始终无法听清。
思索片刻后，孙必振突然想起来了，眼前这个男人有着和猎头司、剧毒司相似的气息：那种孑立于众生之上的孤独感，那种活过大劫难后的沧桑感，那种不可名状的、大祭司的气质。
就在孙必振沉默时，召潮司已经冲到了他身后，用右臂夹住了孙必振的腰，准备拖着他从正门逃跑：她比孙必振更清楚眼前这个男人的气息有多可怕。
召潮司作势欲逃，光头伤疤男却出现在了门口，伸手拦住了去路：
“不要激动，我不会动武的。”
召潮司冲他露出了尖牙，眼里充满了不信任，“你怎么保证？”
“这还需要保证么？你们进门时没有闻到我的气息吧？”男人朝召潮司摊开手，他的手掌中央同样布满了伤疤，“如果我想要加害二位，你们应该早就死了。”
召潮司认为他言之有理，就松开右臂站在了孙必振旁边，摆出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
“敢问……您是哪位？”孙必振小声问道。
“我叫马克沁，如不嫌弃，你也可以叫我复仇司。”伤疤男微笑着回答。
复仇司马克沁，上一次圣战的幸存者，残面的大祭司。
面对如此泰斗，孙必振规规矩矩地鞠了一躬，“复仇司，久仰大名，在下是欺诈司的弟子孙必振。”
召潮司不愿意鞠躬，冷哼着朝马克沁低下了头，勉强算是服软了。
“不必感到拘束，我辈的神坛永远对戏子敞开大门。”
马克沁微笑起来，大概是不想让孙必振尴尬，他用严父一般的音调朝身后的女伙计喊道，“刘易斯，快去洗脸！你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原来女伙计名叫刘易斯，她也意识到自已脸上的妆有些浮夸了，赶忙朝楼梯上方走去，不一会儿，紫檀的门帘后传来巨大的水声。
复仇司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尴尬，他连忙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我一直是拿她当男孩养，她知道怎么炼药、怎么用枪炮，就是没学过怎么化妆，让你见笑了。”
孙必振可算喘了口气，他回头看了看召潮司，希望她能说些什么，召潮司却对他怒目而视。
孙必振倒吸一口凉气，他不知道自已哪里惹恼召潮司了，但现在他也顾不上这些了，当务之急是向复仇司阐明自已的来意。
刘易斯很快洗完脸回来了，她换回了白大褂，仍带着口罩，脸上的妆并未完全洗净，粉和眼线还遗留了一部分，但至少没有先前那么滑稽了。
“唉，现在的化妆品实在是太难洗了，早知如此你就不要化妆啊。”复仇司轻轻叹了口气，将刘易斯推到了孙必振身前，介绍道，“她是我的教子，名叫刘易斯，你们要好好相处啊。”
不知为何，复仇司口中的“好好相处”听上去不像建议，反倒更像威胁。
“刚才我失礼了，请问戏子先生，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刘易斯小声问道，难怪她的声音又高又尖，原来她不是男子。
“叫我孙必振就好。”孙必振刻意避开了刘易斯的目光，看向了复仇司，“是这样的，复仇司大人……”
“你见外了，叫我复仇司就好。”复仇司笑道。
“好的，复仇司大人，我这次来，除了报答刘易斯上次的帮助，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要寻求帮助。”
“但说无妨。”
孙必振咽了口唾沫，从怀里掏出了那张价值三万元的黑卡：“我想，您能不能派一名下属随我去大灯塔做一笔交易？当然，帮手什么也不必做，只要做个见证就行！这个工作没有什么危险性！为表诚意，我带了一点薄礼。”
孙必振递上了黑卡，“卡里是三万元整，不成敬意！”
“你看看你，来都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复仇司先是接过了黑卡，转头又把黑卡塞回到孙必振胸前的口袋里。
“钱我不收，至于你想要的帮手，这里不就有现成的吗？”复仇司拍拍刘易斯的后背，刘易斯扭捏着靠了上来，“你别看她瘦，打架可是一把好手！信我的，带她去，准没错！”
孙必振大喜过望，他欣喜地看向召潮司，却发现召潮司正在发出野兽炸毛般的低吼声，孙必振生怕她惹恼复仇司，冲她连连使眼色，但依旧无法使她安静下来。
“戏子先生，请多关照。”刘易斯乖巧地行了个屈膝礼。
孙必振浑身一阵哆嗦，虽然他不知道召潮司是在生哪门子气，但多半和刘易斯有关，考虑到这些，他低声下气地问复仇司道：“复仇司大人，您看，能不能换一名男帮手……”
“怎么，你是在质疑我的判断力吗？”复仇司顿时拉下了脸。
“不敢！不敢！您的断言就是我的信仰！我和刘易斯一定会好好相处的！呵呵……一定！”
听他这么说，复仇司重新露出了慈祥的笑容，让开了出口位置，说道：
“事不宜迟，既然你有事要办，我预祝你们马到成功！”
孙必振麻木地笑着，他拽住召潮司的衣袖，想要往门外走，但召潮司没好气地甩开了他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