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骤雨突至的供销社
九月的雨来得猝不及防。念秋刚把最后一箱搪瓷缸搬进仓库,惊雷便在头顶炸响,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瓦上,发出炒豆子般的声响。她贴着窗棂张望,看见梧桐巷口的积水里,言初正推着修到一半的二八自行车往汽修厂跑,工装很快被浇透。
"念秋!"苏泽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他撑着墨绿色的油纸伞,白衬衫下摆还沾着百货店的香粉味,"我送你回家。"
念秋攥紧围裙擦了擦手。柜台上的座钟指向七点,往常这个时候,言初会来接她下班,带着用废铁皮焊的简易雨具。可今天他要赶工修那辆厂里的老爷车。
"不用了,等雨小些..."
"别逞强。"苏泽把伞塞进她手里,自己脱了西装外套披在头上,"走,我陪你抄近路。"
两人踩着积水拐进巷子时,念秋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头望去,昏黄的路灯下,言初正抱着个油纸包狂奔,裤脚溅满泥浆。他看见苏泽的背影,脚步猛地顿住,隐入雨幕中。
二、屋檐下的剖白
雨势愈发凶猛,苏泽带念秋躲进一处废弃的门廊。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个天鹅绒盒子,打开时露出条珍珠项链:"下个月我要调去上海总公司。"他的声音压过雨声,"跟我走吧,念秋。"
念秋后退半步,后背撞上潮湿的砖墙。珍珠在闪电中泛着冷光,让她想起去年冬天,言初用废铁丝给她编的梅花发卡。当时他的手指被划破,血珠滴在她手背上,像朵小小的红梅。
"苏泽,你知道的..."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苏泽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却带着陌生的力道,"我能给你体面的生活,让你不用再挤在漏雨的阁楼里,不用再为五分钱的菜钱算计。"他的金表链硌着她的手腕,"跟我去上海,你可以上夜校,学英文,像真正的小姐那样..."
念秋抽回手,指尖触到口袋里的牛皮纸包——那是言初今早塞给她的,里面包着两个烤红薯,还留着张字条:"雨天路滑,等我来接"。
"我的未来,不在这里吗?"她望着雨帘中若隐若现的梧桐巷,想起巷口的老槐树,想起供销社后屋那台言初修好的旧收音机,"这里有我的家人,我的朋友..."
"朋友?"苏泽冷笑一声,"那个满身机油味的修车工?他能给你什么?"他掏出钢笔,在墙上划下道蓝墨水痕迹,"你看看,他连张像样的信纸都买不起,只能用废报纸给你写信!"
念秋的指甲掐进掌心。那些被她珍藏在木箱底的信,的确是用废报纸写的。言初的字歪歪扭扭,却会在每个"秋"字旁边画朵小花。
三、暗处的守望者
雨幕中,言初紧贴着对面的砖墙。怀里的油纸包己经湿透,露出里面裹着的雨衣——那是他用汽修厂的废料布改的,针脚歪歪扭扭,却特意在领口处绣了朵小红花。
"他能给你什么?"苏泽的话刺得他眼眶发烫。雨水顺着帽檐流进衣领,他却浑然不觉。去年冬天,念秋的棉鞋破了洞,他偷偷打零工买了双新棉鞋,却谎称是厂里发的劳保。
"苏泽,谢谢你。"念秋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但我的未来,在这里。"
言初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见苏泽愤怒地摔伞而去,而念秋站在原地,任由雨水打湿蓝布衫。她摸出兜里的牛皮纸包,小心翼翼地拆开,露出烤得焦香的红薯。
闪电照亮她的脸,言初看见她嘴角扬起的弧度。那笑容他再熟悉不过——每次他修好她的旧钢笔,或是帮她补好磨破的鞋底,她都是这样笑的。
泪水混着雨水滑进嘴里,咸涩中带着甜味。言初把雨衣轻轻挂在门廊的铁钉上,转身消失在雨夜里。他的工装口袋里,还揣着张揉皱的电影票,是三天前就买好的《罗马假日》。
西、雨中的重逢
次日清晨,雨停了。念秋抱着搪瓷缸去井边打水,看见言初蹲在槐树下修邻居的三轮车。他的工装还没干透,后颈贴着块褪色的膏药。
"言初哥。"她放下水桶,"昨天的雨..."
"哦,我在厂里躲雨了。"言初头也不抬,扳手拧螺丝的动作却比平时慢了许多,"这红薯,你吃了吗?"
念秋从围裙兜里掏出烤得焦黑的红薯,外皮还留着她昨晚咬过的牙印:"可甜了。"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个油纸包,"清婉烤的,给你留了两个。"
言初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指。巷口传来自行车铃铛声,他下意识把她往怀里带了带,避开来往的车辆。这个动作太过自然,让两人都愣了神。
"言初哥,"念秋低头盯着他沾着机油的鞋尖,"今晚...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
言初的手一抖,扳手掉在地上。他蹲下去捡,趁机抹了把眼睛。再抬头时,嘴角己经扬起笑意:"好啊,我...我买了票。"
念秋看着他掏出那张边角卷起的电影票,突然发现票根上用铅笔写着"念秋和言初"。字迹歪歪扭扭,却比苏泽的钢笔字更让她心跳加速。
远处传来供销社开门的铜铃声,清婉的声音从巷口传来:"姐!言初哥!快来吃早饭!"
两人相视而笑,晨光透过湿漉漉的梧桐叶,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言初背起工具箱,念秋抱着搪瓷缸,并肩往巷尾走去。积水里倒映着他们的影子,渐渐与老槐树的轮廓融在一起。
五、尾声:梧桐巷的月光
当晚,电影院散场时,月亮己经爬上槐树梢头。言初推着自行车,车后座垫着他用旧棉袄改的软垫。念秋抱着一桶爆米花,发梢还沾着电影院的暖气。
"言初哥,赫本真好看。"她咬了米花,"不过..."她突然停住,从兜里掏出个铁丝编的梅花发卡,"还是你做的这个最好看。"
言初的耳朵瞬间红了。他想起昨晚雨中的场景,想起念秋那句"我的未来,在这里"。自行车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里,月光碎成点点银星。
梧桐巷口,清婉正倚着门框等他们,手里举着个铁皮手电筒:"哟,电影好看吗?"她晃了晃手里的信封,"言初哥,机械厂来信了,说要升你当组长!"
言初和念秋对视一眼,都笑了。夜风裹着槐花的香气掠过巷口,远处传来零星的戏曲声,混着隔壁厨房飘来的饭菜香。这平凡的烟火气,此刻却比任何承诺都更让人安心。
言初把自行车停好,从工具箱里摸出个油纸包。烤红薯的香气混着机油味,却让念秋眼眶发热。她接过红薯时,手指触到他掌心的老茧,粗糙却温暖。
"快吃,别凉了。"言初别过头,假装去看天上的月亮。可念秋知道,他嘴角藏不住的笑意,比月光还要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