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梧桐巷口的徘徊
深秋的梧桐巷飘着糖炒栗子的焦香,言初蹲在墙根,手指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枯叶。巷口停着苏泽的二八自行车,车把上挂着牛皮纸包的桂花糕,甜腻的香气混着他身上的古龙水味道,刺得言初喉咙发紧。
"念秋,县城新开了电影院,放《罗马假日》。"苏泽的声音带着笑意,白衬衫领口别着枚银质胸针,在暮色里晃得人眼疼。言初看见念秋从门里出来,蓝布衫洗得发白,却把麻花辫梳得清爽,发尾系着他去年送的红绳。
"可是店里还忙..."念秋低头绞着衣角,余光扫向巷尾。言初慌忙把烟掐灭,烫得手指一缩,火星子溅在解放鞋上。
"我跟婶子说好了。"苏泽己经把车后座的棉垫拍了拍,"就当是陪我去办点事,顺路看场电影。"他说话时手腕上的英纳格手表闪了闪,那是言初在汽修厂干三个月都买不起的。
言初看着念秋咬着嘴唇上了车,自行车铃铛清脆地响了两声。他突然想起上个月暴雨天,念秋发着高烧,是他背着她走了三里路去卫生院。那时她滚烫的额头抵在他后颈,嘴里含糊喊着"言初哥"。
"哥!"逸飞从背后窜出来,手里攥着半块烤红薯,"你咋躲这儿?"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念秋姐要去看电影,你不一起?"
言初扯了扯弟弟的衣领,把他拽到墙角。逸飞身上还沾着机械厂的机油味,这是他翘课去给人打零工蹭的。"别瞎闹。"言初摸出烟盒,发现只剩最后一根,"去把作业本写了。"
二、墙根下的自白
暮色渐浓,路灯在梧桐叶间投下斑驳的光。言初把烟叼在嘴里,打火机却怎么也打不着。逸飞抢过火机,"啪"地一声点燃,火苗映得他脸上的煤灰更明显。
"哥,你为啥不去?"逸飞突然问,"苏泽有啥好?不就家里开百货店吗?"
言初望着远处电影院方向的霓虹灯,吞云吐雾间说:"他能给念秋买雪花膏,能送她去学堂。"烟呛得他眼眶发酸,"我呢?只能带她去看场露天电影,散场了还得摸黑走回来。"
逸飞踢着石子不说话。巷口的老槐树沙沙响,言初想起去年冬天,念秋在供销社当售货员,冻得长了满手冻疮。他连夜用废铁皮焊了个手炉,结果被主任骂"破坏公物"。
"我知道,念秋该跟他那样的人在一起。"言初把烟头踩灭,鞋尖碾了又碾,"人家有本事,有体面。"
"放屁!"逸飞突然吼起来,惊飞了树上的麻雀,"哥你会修收音机,会修自行车,上次还帮王大爷修好了瘸腿的椅子!你比那个戴手表的强多了!"
言初抬手想打,却看见弟弟手腕上缠着的纱布——那是帮他挡汽修厂的飞溅铁片留下的。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来,摸到口袋里皱巴巴的电影票根,那是他攒了半个月的钱买的,本想约念秋去看。
三、电影院外的煎熬
县城电影院门口人来人往,苏泽正帮念秋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言初远远站在电线杆后面,看着念秋接过苏泽递来的奶油冰棍,笑得露出虎牙。那是他第一次见她吃这么贵的东西,去年夏天他只给她买过五分钱的酸梅汤。
"哥,你进去啊!"逸飞拽着他的袖子,"再晚就散场了!"
言初甩开弟弟的手,指甲掐进掌心。电影院门口的海报上,赫本穿着白裙子对镜头微笑,旁边写着"爱情没有门第"。他突然觉得讽刺,口袋里的票根被汗水浸得发软。
"念秋姐!"逸飞突然喊出声。言初抬头,看见苏泽正给念秋戴一条珍珠项链,细链子在她锁骨处晃悠。那是他在百货店见过的,标价三十六块,够他们家吃半年的口粮。
"走吧。"言初转身就走,却听见身后传来念秋的声音:"言初哥?"
他没回头,脚步却越来越快。逸飞追上来,气得首喘气:"哥,你咋这么怂!念秋姐刚才..."
"别说了!"言初猛地停下,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她值得更好的。"他摸出最后一张角票,塞进弟弟手里,"去买个烧饼吃,别饿着。"
西、深夜里的独白
回到家时,母亲正在糊火柴盒。言初看见桌上放着念秋送来的半袋玉米面,喉咙发紧。
"苏泽那孩子,真不错。"母亲头也不抬,"听说要带念秋去考夜校?"
言初蹲在灶台前添柴,火光映得他眼睛通红。去年他也说过要教念秋认字,结果汽修厂加班到半夜,书都落了灰。
"妈,我想换个活计。"他突然说,"机械厂说要招个修理工,工钱能翻番。"
母亲终于放下手里的活计,看着儿子被油烟熏黑的脸:"那活计累,你腰上的伤..."
"我能行。"言初往炉膛里塞了把干柴,火苗"轰"地窜起来,"逸飞明年要上高中,家里得攒钱。"
窗外传来零星的鞭炮声,不知谁家在办喜事。言初望着墙上贴的《大众电影》海报,赫本的笑容在火光中忽明忽暗。他摸出兜里的票根,慢慢撕成碎片,看它们飘进炉膛,变成灰烬。
五、黎明前的抉择
天还没亮,言初就去了机械厂。生锈的铁门吱呀作响,他摸着车间里冰冷的机床,想起念秋说过最喜欢他修东西时专注的样子。
"小言,来试试这台铣床。"车间主任扔来副劳保手套,"修好了给你加奖金。"
言初戴上手套,指尖触到裂口处粗糙的线头。他突然想起苏泽的白衬衫,袖口永远干净笔挺。机床启动的轰鸣声中,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中午时分,逸飞突然冲进车间,脸上带着伤:"哥!念秋姐跟苏泽吵架了!"
言初的手一抖,差点被齿轮咬住。他扯下手套就往外跑,却在厂门口看见念秋。她的蓝布衫沾着泥,手里攥着断成两截的珍珠项链。
"言初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把项链还给他了。"
言初站在原地,看着念秋发尾的红绳在风里晃。远处传来电影院的报幕声,隐约是《罗马假日》的主题曲。他的手在裤腿上擦了又擦,却始终不敢伸出去。
六、梧桐巷的月光
深夜的梧桐巷静悄悄的,言初坐在门槛上修收音机。念秋抱着一摞书走来,发辫上换了根新红绳。
"我报了夜校。"她把书放在桌上,"以后晚上可能要麻烦你...辅导我功课?"
言初的螺丝刀差点戳到电路板。月光透过梧桐叶,在念秋脸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他看见她手上的冻疮又犯了,指甲缝里还沾着供销社的浆糊。
"我...我字写得不好。"他低头继续修收音机,耳朵却烫得厉害。
念秋突然笑了,从兜里掏出个油纸包:"苏泽给的桂花糕,我没吃。"她把糕点放在他手边,"你尝尝?"
言初捏起一块,甜香混着念秋身上的皂角味。巷口的路灯突然闪了两下,收音机里传出断断续续的歌声。他望着念秋被灯光染成金色的发梢,终于鼓起勇气:"明天下班,我带你去看场电影?"
念秋的眼睛亮起来,像天上的星星:"好啊,我请你吃冰棍。"
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言初觉得喉咙发紧。他摸出兜里揉皱的电影票根——那是他今早重新买的,两张。梧桐叶沙沙作响,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却比任何时候都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