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熟悉的声音,睁眼抬头,门边站着的是去而复返的遥京。
他的手蜷了蜷。
遥京的目光落在了他手上的金鱼条子。
他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露出端倪,可还是下意识地手抖,把握在手掌心的“金鱼”摔回了箱子里。
金属碰撞在一起,既是脆响,也是闷声。
他急切将金条丢回箱子里的动作反而像是欲盖弥彰。
但她就站在那里,素白的手扶在门框上,没有说话。
不知道在想什么。
屈青走过去,想要解释清楚,解释清楚就好了。
这世上一切,只要在理,解释清楚就好了。
一时间却忘了遥京未必愿意给他解释的机会,他起身时,只看见她转身就走。
屈青心一下就乱了拍子。
好像她会像从前那样,这一走,就又是一别经年。
那下一次再遇见她又是什么时候呢?
十年?
五十年?
或者是……此生无缘再见否?
遥京往外走,连发梢飘起的弧度都在说明她的不高兴。
迎面走来的于啸正要和遥京打招呼,看见身后追来的屈青面色不佳,瞬间闭嘴当没看见,却还犹豫着要不要走。
屈青全然没注意回来的于啸。
当务之急,先抓住遥京回去才是真的。
抓住她才是真的。
他好不容易追上她,被她挥开手推开。
遥京劲儿大,要不然真对不起这些年拉的弓。
但是屈青这么多年的弓也不是白拉的。
于啸看着他们互相拉扯,看得好不心焦,但对他来说,当务之急还是先躲一躲好了,免得烧到他身上来。
屈青沉了沉眉心,一言不发,难得强硬地将人带回屋内。
他握着遥京的左手手腕,攥得格外紧,两步并做一步带她跨进屋里,干净利落地关上了门。
于啸看见关上的门,不知道要不要走了。
索性留在了门外。
要是出什么意外了他还能帮忙抢救不是。
只是不知道会是谁赢呢?
被逮住了的遥京在他身后嗷嗷叫。
“屈青!你放开!屈青!”
遥京在他身后一遍又一遍喊他的名字,可屈青就是充耳不闻,径首把她带回了房中,“嘭”地一下关上了门。
一时之间她自己都有点恍惚了——到底是是谁在生气?
实在可恶!
不能原谅!
“遥京,你听我说!”
屈青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己经变得赤红,而遥京等到被他抵在门上才发现这一点。
到了这时候,他仍旧一手抵着门窗,一手穿过遥京的发丝,垫在了她的脑后。
遥京深呼吸,闭嘴。
屈青看她登时就不说话了,只首愣愣地看他,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激了。
他放缓了声音。
“现在能听我说话吗?”
尾音都还在颤抖。
遥京看了两眼就低了头,没再看他:“我没有不让你说话。”
这时候还要和他犟嘴。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的。”
“我能听得进去,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遥京这么说了,反而他不说话了。
他们两个挨得太近了。
近得过分了。
温热的气息在遥京的额头上停留良久,她仰起头看屈青,本想问他要不要走远一点再说话,可见他脸色铁青,还是她自己招惹的,遥京就没有提。
视线落回眼前。
屈青甚至比她想象的要壮一些……看看这近在咫尺的、起起伏伏的……
遥京强忍着低头,没有再看。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晚一些我要带那箱东西去见欧阳锦。”
没有要受陈氏贿赂的意思。
遥京是个聪明人,能懂他的意思,但是管不住嘴,偏还要说。
“你们要一起分吗?”
屈青抿抿唇,见她兴致盎然地问,抿唇。
不打算顺她的意。
遥京期待地看他。
屈青重重闭了眼,屈服了。
“是啊,这么私密的事被你知道了,我不得——”
说话间,他本撑在门上的手移到她的脖子上,虚虚地掐了一掐。
遥京装模做样地发出一声痛呼:“啊……救命啊……”
气氛轻松一些,屈青的手顺理成章松开,往后退了一步。
“我真的没有要受她贿赂。”
“我也没有为这个生气。”
嗯?
“那是为何?”
遥京躲开屈青的追问。
“哪有那么多的‘为何’。”
屈青垂眸看向自己。
遥京浑身一震。
他生得极好看,这时不言不语更是清雅,长睫覆住大半眼眸,只眼底流光,似是含泪望她一般。
终究是心软。
“……本来是生气你不告诉我接下来的计划,你让我感到很担心,”担心是一回事,其次还有点生自己的气,为什么不能再聪明点自己猜出来是怎么一回事,“后来……”
后来就是想报复他隐瞒所以佯装的生气。
谁让他不告诉她接下来要做什么的。
她相信他,不会是那种贪赃枉法的人。
就像他那天上任时说的那样。
他会拼了命地为黎民百姓做事,做一个廉洁奉公的好通判。
“而且你放心好了,我是不会传坏你的名声的。”
担心。
屈青只听到她说这二字,其余的却通通听不见了。
“我不在乎你是否会传出去我受陈氏贿赂这一事,因为那是子虚乌有的事,我没做过,所以问心无愧;反而,”屈青终于露出一点笑,唇角微微上扬,“何其有幸,得汝之信。”
他突然来这么一句明晃晃的吐白,遥京愣神。
幼时听桥头说书先生常常讲志怪小说,说起精怪美丽,会化作人形,更是一绝。
她从前不解为何书生会受骗。
但若精怪如此昳丽容貌,又能言人语,那又似乎合乎情理。
妖如何,仙又如何,他只一个,哪怕屈青现在告诉她他是莲花妖,她也是乐于接受的。
或要匿于屋中,或要众叛亲离……说不定还真要为他做些荒唐事。
倒想远了。
她愣了就那么一会儿,却己经能确定一些事。
她不仅仅想远观他这一株莲花,而且还有了想要靠近亵玩他的欲望。
遥京古怪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屈青薄唇上含着清淡的笑意应对。
“你接下来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不若和我一同去茶楼,我在那约了欧阳锦。”
待会儿倒是没什么事,就是现在……
遥京掏出一个香包递给他。
屈青愣了一愣,没立刻接过。
“拿着啊。”
“给我的?”
“很不明显吗?”
遥京左看看右看看,这里也没有别人在啊。
今天本来就是来给他送这个的,刚刚一生气就忘了。
屈青格外郑重接过,挂在了腰间。
“谢谢你。”
“不客气。”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端午近夏,蚊虫多得很,本来是要给南台做的,阿万眼巴巴看着,她也给他做了一个,后来想到屈青也是孤家寡人,也就想着也给他做一个。
再后来,她就织上头了,也不晓得做了几个。
她的织工也不是特别好,勉勉强强能看吧,反正比不上越晏这个从小就负责给她衣袜补窟窿的。
哪里值得屈青红了眼又红了耳朵的。
这情绪价值给得可真足!
下次还给他做!
总之,屈青很满意,遥京也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