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婶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
王家屯的村民沉默地聚集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没有人哭泣,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纸钱燃烧的噼啪声。王秀秀站在人群边缘,手里攥着那只绣花鞋,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有人回避,有人愤怒,还有人眼里藏着更深的恐惧。
“另一只鞋……”她低声呢喃。
刘婶临终前的话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王秀兰绣了两只鞋,另一只会在哪?
葬礼结束后,王秀秀独自走向村尾的破旧小庙。那是王秀兰生前常去的地方,庙里供着一尊斑驳的送子观音像,香火早己断绝,只剩下灰尘和蛛网。
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观音像低垂的眼睑上,慈悲而冷漠。
“藏在哪里……”王秀秀绕着神像走了一圈,突然发现观音的莲花座下有一道细微的缝隙。她伸手一摸,指尖触到一块松动的木板。
咔嗒。
木板被掀开,一只绣花鞋静静地躺在里面,鞋面上同样绣着牡丹,但花蕊处却用红线绣了一个小小的“证”字。
王秀秀的心跳加速,她掰开鞋底夹层,里面藏着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和日期,有些己经被泪水晕染模糊,但依然能辨认出几个关键信息:
“赵德柱,970318,男婴,非亲生,真母李三妹(己故)”
“马家沟刘红,050622,女婴,埋于后山”
“县医院张春华,经手婴儿七名,收钱……”
最下面,还有一行颤抖的字迹:
“他们不会让我活,若我死,查井。”
王秀秀的手指微微发抖。王秀兰早就知道自己会死。
马家沟的废弃诊所己经被警方封锁,但王秀秀凭借记者证混了进去。
法医蹲在焚化炉前,用小镊子夹起一块未完全烧毁的胎盘组织,装进证物袋。
“DNA比对结果出来了,”法医压低声音,“这里面至少有三个不同婴儿的基因信息,其中一个……”他顿了顿,“和赵德柱的DNA不匹配,但和王秀兰的基因有亲缘关系。”
王秀秀猛地抬头:“所以……王秀兰的儿子没死?”
法医点头:“很可能被卖掉了。”
当天晚上,王秀秀接到一通陌生电话。
“王记者,有些事,适可而止。”对方的声音低沉冰冷。
“你是谁?”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后传来一声冷笑:“张春华医生让我带句话——‘真相会害死更多人’。”
电话挂断,王秀秀站在旅馆窗前,看着漆黑的夜色,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恐惧。
县医院的张春华,果然有问题。
她翻开笔记本,在“权力网络”那一页写下几个名字:
赵德柱(村主任)
张春华(县医院产科主任)
马家沟刘红(接生婆,己失踪)
这个网络,比她想象的更庞大,也更危险。
赵小虎在县医院档案室里屏住呼吸,泛黄的病历本在他手中簌簌作响。“李三妹,死亡时间:1997年3月19日,死因:产后大出血”——这行打印的文字下方,有钢笔匆匆补上的小字:“胎儿健在,交赵”。签名处龙飞凤舞地签着张春华。
“她刚生完孩子就死了?”赵小虎声音嘶哑,手指几乎戳破纸页,“我出生第二天,我亲妈就死了?”
窗外突然射进刺目的车灯。一辆无牌面包车猛冲过来!赵小虎抱着病历本扑向档案柜缝隙,玻璃爆裂声和金属撞击声震耳欲聋。他摸到肇事司机掉落的手机——最后一条短信赫然在目:“处理干净。张。”
王秀秀正用镊子挑开第二只绣花鞋的夹层。牡丹花蕊的红线被拆开,滚出三颗微型胶卷。暗房显影液里浮现的画面让她浑身冰凉:副县长王振国抱着婴儿站在县医院产房,张春华躬身递上红包,背后日历显示2003年4月17日——正是王秀兰儿子被卖的日子!
手机突然炸响,刑警队长怒吼穿透听筒:“快撤!他们派人去烧村庙了!”
王秀秀把胶卷塞进内衣口袋,抓起桌上裁纸刀插进后腰。刚冲出招待所,一辆黑色轿车急刹在面前。车窗降下,张春华的金丝眼镜闪着冷光:“王记者,王县长想请您喝茶。”
县公安局审讯室里,张春华的心理防线在铁证下崩塌:
“王振国才是真正的买家!他老婆不能生,专要健康男婴...王秀兰的儿子就在他家!”
“李三妹呢?是不是灭口?”
“她...她非要看孩子...”法医突然推门而入,递上报告:李三妹骸骨颅骨骨折,与坠井伤不符。
隔壁观察室,王振国对着单向玻璃咆哮:“这是诬陷!”话音未落,电视新闻突然插播快讯:
“本台讯,副县长王振国涉嫌重大刑案己被双规——”
屏幕里闪过他别墅地下室的画面:恒温箱中整排胎盘标本闪着诡异的光。
清明雨纷纷落下时,井台边搭起了审判席。
十二具小棺材盖着红布摆在中央,赵德柱等人在武警押解下抖如筛糠。当法官念到“故意杀人罪”时,旁听席突然站起个白发老妇——李桂花颤抖着展开染血的婴儿襁褓:“给我闺女讨个公道!”
人群像被点燃的柴堆,哭喊声震落枝头雨水:
“还我女儿!”
“畜生下地狱!”
王秀秀默默走到井边,将两只绣花鞋并排放在青石上。王秀兰的遗照在烛光里微笑,照片下压着当日报纸头版:《井底冤魂终见天日,贩卖网络涉及23名官员》。
“妈——”凄厉的喊声撕裂雨幕。赵小虎扑跪在井台,对着李三妹的遗照重重磕头,鲜血混着雨水流进青砖缝里。
远处山路上,警车正押送王振国离开。他疯狂捶打车窗,手腕上铐着当年拴婴儿的金锁片——那是从别墅证物袋里掉出来的,法医说上面检出王秀兰的DNA。
雨越下越大,冲净了井台的血污,却冲不散空气里沉郁了半个世纪的血腥气。王秀秀仰起脸,看见阴云裂开一道缝隙,金红的霞光正泼在绣花鞋的牡丹上,像终于烧穿黑暗的燎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