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没过多久,林建国那特有的、沉闷的脚步声也回来了。
楼下短暂的安静了一瞬,随即是王秀芬带着点邀功意味的、拔高的声音:“他爸,回来了?看看,年货都办齐了!肉割了一斤半!富强粉称了五斤!还有给建业建民买的摔炮、给春梅买的红头绳……”
林建国含糊地“嗯”了一声,大概是扫了一眼,然后就是破藤椅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和他掏出烟袋的窸窣声。
对他而言,年货的存在意义,大概就是饭桌上能多几个油星,以及满足妻儿吵闹需求的必要支出,仅此而己。
这份“阖家欢乐”的喧嚣持续了不短的时间,首到王秀芬开始张罗午饭,双胞胎被新买的摔炮吸引到院子里去“试炮”,堂屋里才稍微安静了些。
林晚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在午饭的喧嚣渐起时,“虚弱”地挪下阁楼,沉默地扮演着背景板。
饭桌上果然丰盛了许多——
一碗油汪汪的红烧肉,虽然大部分是肥肉和土豆,一盘金黄油亮的炒鸡蛋,一盆白菜炖粉条,里面难得地飘着几片薄薄的五花肉,还有一碟新买的油炸江米条。
香气霸道地钻进鼻腔,勾动着胃里的馋虫。
但林晚眼观鼻,鼻观心,只专注地、快速地扒拉着自己碗里那份依旧稀薄、只是里面多了几根粉条和一片土豆的糊糊,以及半个颜色稍白了一点的窝头。
红烧肉的汤汁?炒鸡蛋的碎屑?与她无关。
也许是年关将近,也许是置办年货的“成就感”让王秀芬心情尚可,也许是林晚今天“病弱”得格外安静,一整顿饭下来,除了林春梅投来几道带着优越感的、审视的目光,竟无人刻意刁难她。
饭后,林晚照例沉默地收拾碗筷。
冰冷的水刺得手指生疼,油腻的碗盘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就在她擦干最后一个碗,准备转身上楼时——
“林晚。”
林春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刻意放柔、却掩不住炫耀的腔调。
林晚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麻木怯懦的样子。
林春梅慢悠悠地走过来,手里捻着一根崭新的、鲜红色的塑料头绳。
那红色在昏暗的堂屋里异常扎眼。她故意在林晚眼前晃了晃,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怜悯和施舍的笑容:“喏,妈今天给我买的。正红色,多喜庆。马上过年了,总得有点新气象不是?”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探针般刺向林晚那枯黄毛躁、只用一根破布条勉强束着的头发,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你瞧你,头发乱糟糟的,也没个像样的头绳。不过……妈也是没办法,家里钱紧,紧着点用,才能让大家,都过个好年。”
这话,几乎是原封不动地复述了王秀芬那套虚伪的“苦衷论”。
林晚的指尖在袖子里微微蜷缩了一下,不是因为渴望那根廉价的头绳,而是被林春梅这拙劣的、试图在她伤口上撒盐的表演恶心到了。
原主或许会因此而心酸、委屈、自卑到骨子里,但她林晚只觉得可笑,小孩子把戏!
心里在冷笑,面上却要演下去。
她努力地、极其艰难地掀起眼皮,飞快地、怯生生地瞥了一眼那根刺目的红头绳,眼神里迅速堆积起一种混杂着羡慕、失落、委屈和认命的复杂情绪,仿佛那根头绳是遥不可及的珍宝。
她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哆嗦了一下,迅速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一丝哽咽:“大姐的头绳……真好看……” 说完,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这份“对比”的打击,猛地转过身,肩膀几不可察地耸动了一下,脚步踉跄而“狼狈”地爬上阁楼。
那背影,将一个因姐姐拥有新头绳而自己一无所有、内心充满失落和委屈的可怜妹妹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林春梅站在原地,看着林晚消失在阁楼口的“仓惶”背影,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带着胜利意味的弧度。
她捏着那根红头绳,仿佛捏住了某种无形的权柄,心情愉悦地哼着不成调的歌,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阁楼上,林晚背靠着冰冷的木板,脸上那点委屈失落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漠然和一丝嘲讽。
演?陪你演。
一根破头绳而己,也值得炫耀?
我的空间里,躺着二百多块钱!谁要和你这破头绳比!
楼下很快又热闹起来。
王秀芬收拾妥当,似乎是要带着林春梅和双胞胎再去街上逛逛,看看还有什么漏买的便宜年货,或者纯粹是享受一下年前热闹的气氛。
林建国大概是觉得家里女人孩子太吵,又溜达出去了。
大门“砰”地一声再次关上,家里重归死寂。
就是现在!
林晚眼中精光一闪,瞬间从“病猫”切换至战斗状态!
走出家属院找了角落。
伪装上身,煤灰覆面!
动作比之前更加迅捷流畅,带着一种熟能生巧的从容。
大箩筐出现在脚边。
意念沉入空间仓库——那里,白菜、萝卜堆积如山!七八百斤的库存,今天必须清空!
红薯不卖了,剩下留着当种子和自用口粮。
意念操控,箩筐瞬间被塞满!
翠绿的白菜、深红的萝卜垒得冒尖!
分量十足!
背上沉甸甸的箩筐,她像一道融入寒风的影子,再次滑出家门。
这一次,她没有再去纺织厂家属院那个“福地”,那里今天刚经历了一场大交易,再去风险陡增。
她选择了更远一些的、规模稍小、但住户构成更复杂的一个老居民区。
这里红砖筒子楼和低矮平房混杂,人员流动更大,也更不容易引人注目。
年关的气氛在这里同样浓郁。
巷子里飘荡着炸丸子的油烟味,孩子们零星放着鞭炮,家家户户门口或多或少都贴上了新的红纸,准备着浆糊写春联。
林晚没有在固定地点停留,而是背着箩筐,如同一个真正的、走街串巷的乡下卖菜婆,在几条主要的巷子里缓慢穿行,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进出的人。
她改变了策略,不再追求单笔大额交易,而是化整为零,寻找多个“小”客户。
很快,一个拎着空篮子、行色匆匆的中年妇女被她“偶遇”。
“大妹子,自家地里捂的菜,水灵着呢,要看看不?” 沙哑的乡音,掀开箩筐一角。
翠绿和深红在灰扑扑的巷子里格外醒目。
“哟!这菜看着真不错!怎么卖?” 妇女眼睛一亮。
“白菜一毛二,萝卜两毛三,都要票。” 林晚报出了略高于之前、但更“安全”的价格。
妇女犹豫了一下,看看菜,又想想供销社的队,咬牙:“行!给我来五斤白菜,三斤萝卜!”
成交!第一单!
没走多远,一个穿着体面棉袄、手里拿着红纸的老太太被箩筐吸引。
“大娘,您这菜……”
“自家种的,新鲜!白菜一毛二,萝卜两毛三,都要票。” 林晚重复。
“要票啊……” 老太太有点犹豫,但看着那水灵的萝卜,“给我称三斤萝卜吧!过年炖汤!”
“好嘞!”
一个穿着工装、刚下班模样的男人被妻子推过来:“妈让买的,你这菜……”
“都要票,白菜一毛二,萝卜两毛三。”
男人看了看菜,又看看林晚那张沾满煤灰的“老实”脸,点头:“行,来十斤白菜,五斤萝卜!票给你!”
一个,两个,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