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团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在西合房屋檐上。
林远背靠着老董家的红砖墙,听着老黑一伙人骂骂咧咧往胡同口撤的脚步声,指节无意识着藏在棉袍里的账本。
偏头痛又开始抽痛,太阳穴突突跳着,倒让他脑子更清醒了——许大茂这条疯狗突然咬人,分明是被背后的主子推出来当枪使。
"林哥,要不先回屋?"小齐攥着电棍的手还在抖,刚才老黑那把明晃晃的西瓜刀擦着他耳朵飞过去时,他后颈的汗毛现在还竖着。
林远摇了摇头,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正罩在墙根那丛蔫了的野菊上。"去把老董叔喊来,再让小何绕到后巷,找个公用电话打给派出所。"他压低声音,"就说有人持械行凶,顺便提一句...许大茂家炕底下藏着上海牌手表。"
小齐眼睛一亮:"您是要引他们动手?"
"许大茂今天敢叫地痞堵门,就是想把水搅浑。"林远摸出兜里的怀表看了眼时间,"但他没想到,我这潭水底下早埋了炸药。"
话音刚落,胡同口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老黑折了回来,手里的西瓜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身后跟着三个染着黄发的小地痞,身上都带着股子酒臭味。"小子,刚才说谁是狗?"老黑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刚才林远那句"许大茂养的疯狗也配咬人",到底戳了他的肺管子。
林远扫了眼老黑脚边那堆碎瓷片——是他故意打翻的腌菜坛子。
他往前迈了半步,棉鞋碾过碎瓷发出咯吱声:"我是说,许大茂给你们的钱,够不够买副棺材?"
"操!"老黑的刀片子"唰"地架在林远脖子上,刀刃的凉意透过粗布衣领渗进皮肤。
旁边的小地痞己经开始踹老董家的木门,"老黑哥,甭跟他废话,先废了这小子!"
"都住手!"
一声带着颤音的吼喝从胡同另一头传来。
老林扛着根顶门杠冲过来,粗布褂子的领口敞着,露出锁骨处一道旧疤——那是去年冬天许大茂为抢他的煤票,拿铁锹拍的。"欺负到咱们院儿里来?
当我们都是软柿子?"他抡起顶门杠砸向踹门的小地痞,"老李家的,赶紧去喊人!
老张家的,把蜂窝煤炉子搬出来!"
原本缩在窗户后面的居民们像被捅了的马蜂窝,陆陆续续提着擀面杖、煤铲冲出来。
王婶举着铝盆敲得叮当响:"杀人啦!
派出所的同志快来啊!"李大爷抄起扫院子的竹扫帚,首接抽在老黑手腕上:"松开我家小林!"
老黑的刀晃了晃,到底没敢真往下压。
他望着围过来的十多号人,后槽牙咬得咯咯响:"你们...你们这是妨碍公务!"
"妨碍你奶奶个腿!"老林的顶门杠结结实实砸在老黑脚背上,疼得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刀"当啷"掉在地上。
就在这时,胡同口亮起两道刺目的车灯。"都不许动!"三个保安举着电棍冲在前面,后面跟着两个穿蓝制服的民警,腰间的警哨还在"呜呜"响。
为首的民警掏出手铐,"谁是带头闹事的?"
林远弯腰捡起老黑的刀,刀柄上还沾着他刚才故意蹭的血迹——是小齐划破手指抹上去的。"同志,他们持械行凶。"他掀开棉袍,露出藏在里面的账本,"这是许大茂倒卖钢厂钢材的账本,上面有他和地痞分赃的记录。"
老黑的脸瞬间煞白,刚想跑就被保安按在地上。
另一个民警翻看着账本,抬头问:"许大茂人呢?"
"在家猫着呢。"老林吐了口唾沫,"前儿还跟我显摆新买的上海表,说是走亲戚带的——合着是走私来的!"
民警点点头,冲身后的协警使了个眼色:"去许大茂家搜查。"
半小时后,许大茂家的灯"啪"地被拍亮。
民警掀开他家炕席,底下整整齐齐放着七块上海牌手表,还有个油布包,里面是半本账本,封皮上歪歪扭扭写着"刘大柱收"。
许大茂缩在炕角,棉裤腿湿了一片,嘴里还在胡咧咧:"我...我就是帮人保管的!"
"保管?"林远站在门口,望着民警把手表和账本装进证物袋,"那账本里记着上个月十五,你让老黑带人截了钢厂的运煤车,把半车焦炭倒腾到黑市——这也是保管?"
许大茂的嘴张了张,突然扑过来要抢账本,被民警反手扣住:"老实点!"
胡同里不知谁喊了一嗓子:"许大茂被抓啦!"立刻引来一片叫好声。
王婶举着铝盆敲得更响:"活该!
去年偷我家鸡蛋,前年抢老林家煤票,今儿总算遭报应了!"
首到许大茂被推进警车,林远才感觉后颈冒出汗来。
他摸出兜里的薄荷糖含进嘴里,凉丝丝的甜味冲淡了偏头痛的钝痛。
老董拍了拍他肩膀:"小林啊,你可给咱院儿出了口恶气。"
"还没结束。"林远望着警车尾灯消失在巷口,月光下,他翻开从许大茂家搜出的半本账本,在"刘大柱"三个字旁边,看到一行铅笔写的小字——"03号仓库,明晚十点"。
字迹被蹭得模糊,像是匆忙间写的。
墙角的蟋蟀又开始叫了,可林远听着,总觉得那叫声里藏着股子凉意。
他把账本揣进怀里,抬头看向天空——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被乌云遮住了,只剩团模糊的影子。
"林哥?"小齐从后面跑过来,手里举着个油纸包,"许大茂家厨子说这是他今早刚收的货,我觉着..."
林远接过油纸包,掀开一看,是块带钢印的钢板——和钢厂仓库里丢失的特种钢材型号一模一样。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钢印上的编号,突然顿住。
在编号末尾,有个极小的"刘"字,被刀刻进金属里,几乎要和纹路融为一体。
胡同口的路灯突然闪了闪,投下一片摇晃的光影。
林远望着手里的钢板,又摸了摸怀里的账本,偏头痛再次涌上来,疼得他闭了闭眼。
远处传来载重卡车的轰鸣,和账本里"运输费"的日期,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