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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董家的八仙桌被擦得锃亮，煤油灯芯结着个小灯花，在林远指尖轻轻一弹下"噗"地爆出星子。
账本摊开在斑驳的木纹上，边角沾着油渍，纸页因常年揣在怀里而泛着包浆似的暗黄。
"这字迹......"小孙扒着桌沿凑近，食指戳了戳某页右下角，"许大茂那孙子写放映排片表都歪歪扭扭，这儿倒工整得跟学生作业似的。"
林远用拇指蹭过"刘大柱"三个字的墨迹，油墨渗进纸纹里，像是用刀尖刻进去的。"他敢把科长名字写这么明白，说明这些账不是给外人看的。"他翻开前几页，瞳孔微微收缩——从三月份开始，每月十五都有笔"运输费"，金额从二十块跳到上个月的一百二，收款人栏只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铁锚。
"铁锚？"小齐凑过来，指甲盖敲了敲那个符号，"咱们厂仓库墙上刷的标语是'钢铁是命'，这锚头倒像船运的标记。"
老董吧嗒着旱烟，烟灰簌簌落在账本旁："上个月我去菜市场，听卖水产的老张头念叨，说最近总见卡车半夜往码头跑。
那车篷盖得严实，大夏天还蒙着厚帆布......"
话音未落，小何突然"嗯"了一声。
这情报员把脸几乎贴在纸页上，指腹顺着某行数字来回："这些日期对得上。"他从裤兜摸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快速翻到某页，"我前儿在邮局蹲点，看见有封信寄到塘沽港，地址栏写的'锚点仓库'。"
林远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这是过度使用技术首觉的前兆。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那些数字在视网膜上自动排列成线：运输费、码头、铁锚标记，还有许大茂总往城南跑的传闻......"小何，你说的走私团伙，是不是跟这锚点有关？"
小何点头："我托码头上的老船工打听过，锚点是个地下货仓，专门走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他手指划过账本上某月的"损耗"条目，"上个月轧钢厂报损了三吨盘条，可账本里同一天，许大茂这儿记着'钢材转存'，金额正好是报损的赔偿金。"
"好个监守自盗！"老董的旱烟杆重重磕在桌角，"他许大茂仗着管放映室能跑外，刘大柱当保卫科长能压仓库记录，合着把厂里的钢材倒腾出去卖！"
小齐猛地一拍大腿："怪不得前儿我去领螺丝，库里说缺货，敢情都让他们偷运走了！"
话音刚落，院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
林远眼疾手快，一把将账本塞进炕柜的破棉絮底下。
小何吹灭煤油灯，月光顺着糊着报纸的窗棂漏进来，照见老董家院门上的铜锁正在摇晃——有人用铁丝在捅。
"谁？"老董扯着嗓子喝问，手却悄悄摸向门后顶门的木棍。
"董大爷，是我！"外头传来个尖细的嗓音，"我是传达室老王头的侄子，您前儿借我家的竹床，我给送来了！"
林远对小何使了个眼色。
情报员猫着腰凑到窗边，透过报纸的破洞往外瞧——月光下站着个瘦高个，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可那走路时肩膀总往右斜的劲儿，分明是许大茂手下的"跟屁虫"二赖子。
"有问题。"小何压低声音，"二赖子他姑在纺织厂，跟老董家八竿子打不着。"
院外的动静突然变了。
铁丝捅锁的声音换成了硬物撞击，"砰"的一声，门闩被撞得松动。
林远听见墙外有脚步声密集起来，至少七八个人。
"许大茂狗急跳墙了。"他迅速扫过屋里——后窗能钻人，东墙根有个狗洞，足够小齐这样的瘦小伙爬出去。"小齐，从后窗翻出去，去轧钢厂找保卫科老周，就说'铁锚漏了'。"他又转向老董，"叔，您走东墙狗洞，去派出所找李所长，就说有人持械闯民宅。"
"那你们呢？"老董攥着木棍的手首抖。
林远扯下炕边的粗布床单，三两下系在窗框上："我们拖时间。"他摸出兜里的火柴，在账本藏匿的炕柜前蹲下来，"要是真顶不住，我就把账本烧了——但许大茂要的是账本，他们不敢真动刀子。"
外头的撞击声更响了。"哗啦"一声，院门被撞开，七八条黑影涌进院子。
为首的是个剃着板寸的络腮胡，胳膊上纹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正是城南地痞头目老黑。
"林技术员？"老黑叼着烟，手电筒光扫过林远的脸，"许哥说你拿了他点东西，交出来咱们好聚好散。"
小孙往林远身后挪了半步，攥紧了从灶膛里摸出的火钳："东西在公安局呢，有本事你去拿！"
老黑的眼神冷下来。
他冲身后使了个眼色，两个地痞抄起院里的劈柴刀，一步步逼近。
月光照在刀刃上，映出林远紧绷的下颌线——他听见小齐翻后窗的响动，听见老董爬狗洞时裤腿刮破的声响，也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老黑。"林远突然笑了，"你知道许大茂账本里还记着什么吗？
上个月十五，他给'锚点'送了批钢材，收货单上签的是'青龙货运'。"他盯着老黑胳膊上的刺青，"你说，要是公安局查青龙货运的账......"
老黑的刀顿在半空。
林远看见他喉结动了动，手电筒光微微发颤。
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小齐带着两个保安跑来了，远处还响着派出所的警哨。
"走！"老黑骂了句，刀背重重磕在门框上，带着人往外撤。
经过林远身边时，他压低声音："你小子别得意，许大茂还有后招。"
林远摸了摸藏在棉絮里的账本，偏头痛又开始抽痛。
他望着老黑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许大茂这条线，不过是刘大柱手里的一根线头。
真正的风暴，可能才刚刚掀起。
院外的警哨越来越近，小齐举着保安的电棍跑进来："林哥，保卫科和派出所的人都来了！"
林远抬头看向月亮。
月光下，老董家的梧桐叶仍在沙沙作响，可这一次，叶影里藏着的不再是阴谋，而是即将破晓的天光。
他摸出兜里的账本，指尖轻轻拂过"刘大柱"三个字——明天，该让某些人知道，他们偷的不只是钢材，更是整个西合院的命。
墙角的蟋蟀突然噤了声。
林远侧耳听了听，远处传来汽车碾过碎石路的声响——那是载重卡车的声音，和账本里"运输费"的日期，完美吻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