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把半本账本和钢板往老董家八仙桌上一放时,煤油灯的光正好跳了跳。
小齐蹲在炕沿边扒拉着最后半块烤白薯,烫得首嘬牙花子:"林哥,咱今晚不睡觉了?"
"睡什么觉?"老董端着搪瓷缸子凑过来,老花镜滑到鼻尖,"许大茂那混球能藏半本账,说明背后有人擦屁股。
我刚在院里转了两圈,刘大柱家的灯到现在还亮着——保不齐人家正烧材料呢。"
林远揉了揉突突跳的太阳穴,偏头痛像根细针在脑子里扎。
他翻开账本,指尖停在"刘大柱"三个字上:"小齐,把你从许大茂厨子那儿顺的油布包再拿出来。"
钢板在灯下泛着冷光,钢印编号末尾那个极小的"刘"字,被老董用放大镜扒拉着看了半刻:"这手艺,得是车床车间的老把式。
咱厂就三个能刻这种印记的——老李头上个月退休了,老王头前天刚被保卫科叫去'谈话',就剩张师傅...张师傅媳妇上个月住院,是不是找刘大柱预支过钱?"
"是。"林远声音沉下来,"张师母的住院费收据,我在许大茂家地窖翻着了。"
院外突然传来自行车铃铛响。
小齐刚要掀门帘,就见个穿蓝布工装的姑娘探进头来,手里举着个牛皮纸信封:"林技术员?
我是《工人日报》的小张,听说许大茂被抓的案子..."
老董把茶杯往桌上一墩:"记者同志?
这事儿可涉及厂子里的机密——"
"老董叔。"林远按住他胳膊,冲小张点头,"进来坐。
您怎么知道的?"
小张把信封里的照片摊开,全是许大茂往卡车里搬钢材的偷拍:"我蹲守他三天了。
上周三半夜,他开着三轮去了郊区,跟个戴鸭舌帽的人交接。"她指了指照片里模糊的车牌,"那车牌我查过,挂的是物资局的户,但车架号对不上。"
林远眼睛亮了。
他把账本推过去:"您要是愿意客观报道,这些线索能换您笔下的公道。"
后半夜的风裹着煤渣子往窗缝里钻。
小何蹲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上,裹着件军大衣,手里的铅笔在小本子上飞:"神秘人'03'的电报记录,我托邮电局的亲戚查了——最近三个月往南边发了十七封,内容都是'钢材到货'。"
"我这边更邪乎。"小孙从裤腰里摸出张皱巴巴的领料单,"厂子里上个月报损的特种钢材,领料人写的是我徒弟大刚。
可大刚说,那天他根本没进仓库,是刘大柱的手下拿他工牌骗的章。"
小张的钢笔在本子上沙沙响:"所以许大茂是中间商,刘大柱管着保卫科能遮盖子,背后还有人提供假车牌、假单据...这是个走私网?"
"不止。"林远把钢板往她跟前推了推,"这种钢材是给军工项目的。
要是流到黑市...够他们吃八十年牢饭。"
话音未落,小张怀里的帆布包"啪嗒"掉出个信封。
她脸一白,赶紧去捡,却被林远眼疾手快抢了先。
信封是牛皮纸的,边角磨得发毛,里面只塞了张烟盒纸,字迹歪歪扭扭:"再写就断你腿。"
"今下午塞我车筐里的。"小张咬着嘴唇,"我骑车去邮局发稿,拐弯时没注意..."
老董"呼"地站起来,茶缸子摔在地上裂成两半:"这是威胁!
我这就找保卫科——"
"找刘大柱?"林远把纸条对折塞进兜里,"他就是保卫科长。"他转向小齐,"明早你跟周铁柱说,让杂货铺的伙计轮流跟着张记者。
小张,您最近住我家西屋,我媳妇值夜班,屋里有铺盖。"
小张眼眶有点红:"林技术员,我..."
"该说谢的是我。"林远揉了揉额角,偏头痛又开始抽,"舆论要是能先把水搅浑,他们就来不及毁证据了。"
天快亮时,小何突然一拍桌子:"账本最后一页的运输费,日期是十五号。
我查了气象记录,十五号晚上下暴雨,可领料单上写着'晴'——这说明货根本没出厂,是伪造的!"
"那03号仓库..."小齐猛地抬头。
林远翻开账本,铅笔小字"03号仓库,明晚十点"在晨光里泛着淡影。
他指尖敲了敲桌面:"老董叔,您托街道办查查,咱区有没有编号03的仓库。
小孙,你去车间找张师傅,就说我请他喝二锅头——隐记的事儿得问清楚。
小何,你盯着邮电局,看今晚有没有加急电报。"
他转向小张:"您要是不怕,今晚跟我去蹲个点?"
小张把钢笔别在领口,眼睛亮得像星子:"我带相机。"
晨光透过窗纸渗进来,照在账本上"刘大柱"三个字上。
林远摸了摸怀里的钢板,偏头痛突然剧烈起来,疼得他扶着桌子首喘气。
小齐赶紧倒了杯热水递过去,他喝了两口,抬头时眼神清亮如刀:"他们以为能只手遮天...可天快亮了。"
院外传来卖豆浆的吆喝声。
林远把账本收进帆布包,系紧带子时,瞥见包底露出半截纸条——是小张的威胁信。
他捏了捏,把包往怀里带了带。
今晚十点,03号仓库。
他不知道门后是证据还是陷阱,只知道有些账,该清算了。
林远刚跨出车间门,后颈就被人拍了一掌。
回头见是小齐,额头汗津津的,裤腿沾着煤渣:"林哥!
老杜家出事了!"
他脚步一顿,帆布包带在掌心勒出红痕。"慢慢说。"
"早上我给老杜送粮票,瞧见他家门缝塞着张纸。"小齐从裤兜掏出皱巴巴的纸片,边角还沾着泥,"您看!"
泛黄的草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少管闲事,小心你家小孙子的腿"。
最后那个"腿"字墨迹重得透了纸背,像把扎进肉里的钉子。
林远指腹擦过纸背,触感粗粝如砂纸。
老杜的小孙子刚满三岁,上个月还在院儿里追着母鸡跑,圆滚滚的小短腿儿颠得人心里发软。
"走。"他转身往西合院方向大步走,帆布包在胯上撞出闷响,"去中院找老董叔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