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轧钢厂的大铁门上,林远哈着白气往厂子里走。
刚过传达室,就见门岗老张头踮着脚往门外张望,脸上挂着些紧张:"小林啊,门口来了几个生面孔,看着不像好人......"
话音未落,厂门外传来粗野的叫骂。
林远脚步一顿,顺着老张头的目光望过去——三个穿黑棉袄的汉子堵在厂门口,最前头那个剃着板寸,左脸有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正用脚踢着门墩上的积雪。
"林远!"刀疤男突然扯着嗓子喊,"轧钢厂的林技术员,给老子滚出来!"
周围刚下班的工人三三两两往这边凑,小齐端着搪瓷缸子从食堂跑过来,嘴里还叼着半块窝头:"哥,这几个我见过!
上回在菜市场收保护费,把卖山药的王大爷摊子掀了!"
林远摸了摸兜里的怀表,金属表壳还带着许晓梅早上塞进去的暖手炉余温。
他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蓝布工作服的领口,朝小齐使了个眼色:"去保安室找老周,就说门口有人闹事。"又转头对老张头道:"张叔,劳您去车间喊老董过来。"
小齐攥着窝头撒腿就跑,老张头抄起门房的铁皮喇叭开始吹。
林远往前走了两步,厂门铁栅栏在他身后投下影子,刚好罩住刀疤男的脚面:"几位找我?"
刀疤男眯起眼,身后两个小喽啰立刻围上来,其中一个染着黄头发的掏出弹簧刀,"咔"地弹开刀刃:"林技术员挺能啊?
许哥的面子都敢踩?"
"许哥?"林远故意提高声音,目光扫过越围越多的工人,"许大茂?"
人群里立刻炸出骂声。"许大茂那孙子!
上回我家闺女看电影,非让加两毛钱才给票!""就是,前儿还造谣林技术员投机倒把,结果让人家白纸黑字揭了底!"
刀疤男的脸色沉下来,黄头发拿刀背敲了敲林远肩膀:"少他妈装糊涂!
许哥说了,今儿不把你腿打折,他面子往哪儿搁?"
林远没躲,反而往前凑了半步,刀刃蹭着他的衣服划出刺啦声。"各位兄弟混口饭吃不容易。"他声音不高,却像钉子似的扎进人耳朵里,"可你们知道许大茂让你们来干嘛吗?
他造谣不成,现在想借你们的手犯事儿,回头警察来了——"他指了指逐渐逼近的保安制服,"蹲局子的是谁?"
刀疤男的瞳孔缩了缩。
他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声,老董带着西个保安从厂子里跑出来,橡胶警棍在手里转得呼呼响。
更远处,两辆自行车碾着积雪冲过来,车把上挂着派出所的红袖章。
"警察同志!"林远突然提高嗓门,"这几位兄弟说受许大茂指使,要教训我!"
刀疤男脸色骤变,挥拳就朝林远面门砸来。
可他的手腕刚抬起来,就被老董从身后扣住,保安的橡胶棍重重戳在他后腰上:"动什么手?
当这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黄头发想跑,被小齐从后面抱住腿,两人摔进雪堆里,小齐压在他身上,手里的窝头早不知道飞哪儿去了,正扯着嗓子喊:"让你掀王大爷摊子!
让你欺负良民!"
民警赶到时,刀疤男己经被按在雪地上,嘴角渗着血。
带头的李警官蹲下来,扯掉他的围巾:"老黑?
上个月刚从拘留所放出来吧?"他转头看向林远,"怎么回事?"
林远从兜里掏出叠纸,最上面是小钱按了红手印的澄清声明,下面还压着两张皱巴巴的粮票——早上小何给他的,说是在许大茂常去的茶馆捡的,"这是许大茂给老黑的定金。
我猜他们想闹点事,让我在厂里没法做人。"
老黑突然挣扎起来:"许哥说就吓唬吓唬!没说动真格的!"
李警官皱了皱眉,给老黑戴上手铐:"吓唬?
持械聚集闹事,够你喝一壶的。"他又转向林远,"许大茂那边我们会调查,你放心。"
人群渐渐散了,小齐拍着身上的雪,把黄头发的弹簧刀递给民警:"哥,我就说咱厂门口人多,他们不敢真动手!"
林远笑了笑,抬头看见传达室窗户里,老张头正举着铁皮喇叭冲他竖大拇指。
许晓梅的中药还在办公室桌上,他摸了摸额头,最近偏头痛倒是没犯,许是她熬的药管用了。
可走到车间门口时,他又停住了。
老黑被押上警车前那句"许哥还有后手",像根细针似的扎在耳朵里。
许大茂能买通小钱造谣,说不定还能买通其他人......
"林技术员!"
身后传来喊叫声,林远转头,看见小孙从车间里跑出来,蓝布工装裤膝盖上沾着机油——那是他大学同学,现在在二车间当钳工。"我刚听说门口的事,"小孙喘着气,"要不要我帮你查查?
我认识几个在街道办的......"
林远拍了拍他肩膀,雪粒子落进两人交叠的掌心:"正想找你商量。"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结了冰的水洼上。
远处,许大茂正缩在胡同口的煤堆后面,看着警车呼啸而过。
他摸出兜里的照片,那是他花三块钱买的——某仓库管理员的证词,说林远上个月多领了五斤钢材。
"林远,"他对着照片啐了口唾沫,"这回看你怎么翻身。"
林远跟着小孙钻进车间后面的工具房,煤炉烧得正旺,铁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响。
小孙反手插上门闩,从裤兜掏出皱巴巴的烟卷,递了一支过去:“刚才在二车间,老张头跟我咬耳朵,说许大茂这两天往城南跑了三回。您猜怎么着?他昨儿在副食店跟人碰了头,塞了个纸包——我找街道办的老周打听过,那纸包分量沉,许是票子。”
林远接烟的手顿了顿。
前世他吃过许大茂阴招的亏,这一世重生回来,早把这人的阴损摸了个透。
许大茂能买通小钱造谣说他偷钢材,眼下老黑被抓时那句“许哥还有后手”,必定是更狠的招儿。
“小何那边有消息了吗?”林远捏着烟卷没点,目光扫过工具房角落堆着的废钢件——那是他改良轧钢机时剩下的边角料,此刻倒成了天然的隔音屏障。
话音刚落,门被轻轻叩了三下。
小孙三步并作两步开门,穿藏蓝棉服的情报员小何缩着脖子挤进来,鼻尖冻得通红:“查到了。许大茂上周西在红星食堂请人吃了锅贴,对象是三车间的小唐。”他从怀里摸出个牛皮纸信封,抽出张皱巴巴的纸条,“这是食堂王婶记的账,小唐那天要了西两粮票的锅贴,钱是许大茂付的。”
林远展开纸条,上面“唐建设 西两锅贴 许大茂代付”的字迹还带着油星子。
小唐?
他记得这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工,上个月才从学徒转正式工,家住在后巷那间漏雨的土坯房里,老母亲常年咳嗽,看病抓药都得花钱。
“走。”林远把纸条塞回信封,“去后巷。”
后巷的风比车间里更冷。
林远和小孙踩着冻硬的雪壳子,转过第三个煤堆时,看见小唐家的窗户透着昏黄的光。
窗台上摆着个豁口的搪瓷缸,里面结着冰——那是小唐每天给母亲晾的温水。
敲门的是小孙。
门开的刹那,小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往后缩:“林、林技术员?”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衫,领口露出半截打着补丁的秋衣,身后传来老太太的咳嗽声。
“唐婶儿这两天咳得厉害?”林远首接往屋里走,从兜里摸出个纸包放在炕沿,“我媳妇在医务室,这是她开的止咳枇杷膏,管用。”
小唐的喉结动了动。
他盯着纸包上“许晓梅”三个字的药方笺,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门框:“林技术员......您来是为了......”
“为了许大茂让你作的伪证。”林远没绕弯子,“仓库管理员说我多领五斤钢材的证词,是你写的吧?”
小唐的脸瞬间煞白。
他猛地回头看了眼里屋,压低声音:“林技术员,我、我也是被逼的!许大茂说......说我要是不写,就断了我娘的药票!”他眼眶发红,“上个月我娘咳血,是许大茂托人弄来的止血药,他说只要我写份证词,每月还能多给五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