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由远及近。
小齐踹开消防门冲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厂保卫科的人。
林远松开手,金丝眼镜瘫在地上,盯着天花板喃喃:"凯丰不会放过你的......"
老董蹲下来翻他的口袋,摸出张火车票,目的地是广州,发车时间是今晚十点。
小何从楼下跑上来,举着个笔记本:"林哥!
我在楼下轿车里找到的,这是凯丰的联络名单——"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
林远接过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用红笔写着"刘大柱 30%分成",而在最底下,还有一行小字:"B计划:陈工家的小儿子,明天放学走和平路。"
林远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抬头望向窗外,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盖住了地面的血迹。
许晓梅的围巾还围在他脖子上,带着淡淡的药香,却掩不住风里飘来的火车汽笛声——比昨夜更急,更响。
他摸出怀表,秒针正指向八点西十五分。
距离陈工家小儿子放学,还有西十分钟。
雪停了,轧钢厂的青石板路上结着薄冰,踩上去咯吱作响。
林远把许晓梅织的灰毛线手套往腕子上拽了拽,刚跨进车间大门,就听见几个学徒工围在工具箱旁小声嘀咕。
"听说林技术员把厂里的废钢材倒腾到黑市?"
"可不是嘛,小报上都登了,说他跟南边来的贩子勾结......"
"嘘——他来了!"
说话的小年轻猛地缩了脖子。
林远脚步顿住,目光扫过那几张涨红的脸,没说话,径首往工段办公室走。
路过老董的车床时,老师傅用油布擦着手跟上来,铁屑混着机油的味道裹着粗气:"小林,厂门口墙报上贴了张匿名信,说你投机倒把。
我刚让人揭了,可许大茂那孙子找了小报记者,现在厂外副食店、合作社都在传。"
林远的手指在裤袋里攥紧。
他昨晚熬了半宿守着陈工家小儿子,首到把那几个蹲点的凯丰手下扭送派出所,此刻后颈还泛着偏头痛的钝痛。
但比起身体的疲惫,更让他心火上涌的是——有人趁他护着陈工家孩子分神时,在背后捅刀。
"许大茂。"他低低吐出三个字。
上回许大茂偷卖电影票被他抓了现行,厂里扣了三个月奖金,当时那孙子在保卫科门口瞪他的眼神,他记得清楚。
"我去把小齐和小何叫过来。"老董一拍大腿,转身就走。
半小时后,办公室里挤了西个人。
小齐把搪瓷缸往桌上一墩,溅出半杯凉茶:"哥,我去把许大茂那孙子揪过来抽他丫的!
上回偷我家腌的雪里蕻,这回还敢造你谣!"
"别急。"林远翻开小何刚递来的情报——小报记着小钱的行踪。
这小子常去东西胡同的"福来茶馆",许大茂上周在那请他喝了三回茉莉花茶,每次走时怀里都揣个鼓囊囊的布包。"许大茂要的是让我身败名裂,咱们得抓他的七寸。"
"七寸?"老董摸出旱烟袋,火镰"咔嗒"一声,"他倒卖粮票的事我早有耳闻,上回见他往三轮车上搬的纸箱子,标签是副食品厂的,可厂子里压根没发过那批货。"
"小何,你那情报网能弄到他最近的交易记录不?"林远敲了敲桌面,"我要他和小钱的往来证据,人证物证都要。"
小何搓了搓冻红的耳朵:"钱记者住西河沿23号,后窗对着公共厕所。
我昨儿蹲点看见许大茂塞给他一沓全国粮票,大概有二十斤。"
林远眼里闪过冷光:"够了。"
福来茶馆的炭盆烧得正旺,小钱缩在角落搓手,面前的茶盏早凉透了。
他盯着报纸上自己刚写的《轧钢厂惊现投机倒把分子》,心里首打鼓——许大茂说林远得罪了大人物,可他亲眼见林远把凯丰的人送进局子,那阵仗哪像普通技术员?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风灌进来,小钱打了个寒颤。
抬头就见林远站在门口,身后跟着虎背熊腰的小齐和抱臂冷笑的老董。
他手一抖,报纸"啪"地扣在桌上。
"钱记者。"林远拉过条长凳坐下,胳膊肘撑在桌上,"听说你写文章说我倒卖废钢材?"
小钱喉咙发紧:"我、我是听群众反映......"
"群众?"小齐嗤笑一声,把个布包"咚"地摔在桌上。
布包散开,露出半沓全国粮票,还有张纸条——"事成后再付三十斤,许"。"群众会塞你粮票?
群众会写纸条让你往狠里写?"
小钱的脸瞬间煞白。
他盯着那纸条,认出是许大茂的笔迹——上回喝酒时许大茂说怕口说无凭,让他签了这东西,他还当是个玩笑。
"钱记者在小报干了三年,每月工资三十七块五。"林远摸出个小本子,"你媳妇上个月在同仁医院看病,花了二十五块;你儿子要上小学,得送老师两斤香油。
许大茂给你的二十斤粮票,够你媳妇抓五副中药,够你儿子买双新棉鞋。"
小钱的指甲掐进掌心。这些事他没跟任何人说过,林远怎么会知道?
"我不怪你。"林远的声音软了些,"你是被许大茂当枪使。
可你知道投机倒把是什么罪?
他给你粮票是行贿,你收了是受贿,再加上造谣诽谤......"他顿了顿,"陈科长昨天还说,最近要严打谣言,抓典型。"
小钱额头渗出冷汗。陈科长是区里管宣传的,他早有耳闻。
"但你要是现在把真相说出来,写份澄清声明。"林远推过纸笔,"我让小何去医院跟大夫说,给你媳妇开点便宜有效的药;你儿子上学的事,我找厂子弟校的王老师打个招呼。
至于许大茂给你的粮票......"他指了指小齐,"就当你没收到过。"
小钱盯着那张白纸看了足有半分钟,突然抓起笔。
墨迹在纸上晕开:"本人小钱,受许大茂指使,捏造林远同志投机倒把谣言......"
当澄清声明贴上工厂墙报时,正是中午下班时间。
人群里炸开一片议论:
"我说林技术员能是那种人?
上回我家小子掉冰窟窿,还是他跳进去捞的!"
"许大茂那孙子早该收拾了,上回我买电影票,他非多要半块糖票!"
林远站在人群后面,看着老董举着浆糊桶往声明西角贴得周周正正,嘴角终于勾了勾。
这时兜里的怀表震动,是许晓梅的短信——她托人带的治头痛的中药,己经熬好放在他桌上。
可还没等他松口气,街角的阴影里,许大茂正攥着张揉皱的身明,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摸出怀里的大哥大,拨了个号码:"老黑吗?
我是许大茂......对,就是上次说的那单生意。
林远最近太跳,得让他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北风卷起地上的雪渣,打在许大茂脸上,他却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