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的手指在冰层上抠出半片冻硬的纸片时,后颈的寒毛突然根根竖起。
他猛地转头,瞥见三栋外的槐树后闪过一道灰影——是刘大柱手下那个总蹲在传达室的瘦高个,此刻正缩着脖子往裤兜里塞什么。
"小齐,"他把纸片往怀里一揣,声音压得像淬了冰,"去老董家,就说我要借他那盏铜灯。"
小齐虽不明就里,却立刻点头跑开。
林远望着瘦高个消失的方向,摸了摸贴胸的口袋。
纸条上"先生"两个字被体温焐得发软,而刚才从冰里捞起的碎纸片边缘,那个"K"字的尖角正硌着他的肋骨。
三小时后,西合院西屋的煤炉烧得正旺。
老董把铜灯擦得锃亮搁在桌上,灯罩里的煤油灯芯"噼啪"爆了个花。
小何裹着军大衣从后窗翻进来,怀里还揣着个油纸包:"林哥,您要的东西,保卫科仓库的钥匙模子。"
林远展开油纸,里面是半块带着钥匙压痕的肥皂。
他用扳手轻轻敲了敲,抬头时目光扫过三张期待的脸:"今晚那瘦子出现在护城河,不是巧合。
刘大柱的人盯了我三天,他们急了。"
"急什么?"小齐挠了挠后脑勺,"上回您改良的轧钢机让产量翻了番,车间主任都拍着您肩膀说要报劳模。"
老董往炉子里添了块蜂窝煤,火星子"呼"地窜起来:"急的是有人不想让咱们厂子好过。
上礼拜三车间丢了套图纸,说是风刮进下水道,可我瞅着那下水道口新填的土——"他顿了顿,"和刘大柱老家带过来的红土一个色。"
小何从裤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翻到某一页:"我托火车站的表舅查了,这半月有三趟货运专列往南去,收货方都是'凯丰贸易行'。"他指了指林远刚递过来的碎纸片,"那个'K',说不定就是凯丰的首字母。"
林远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他扯松领口,许晓梅织的毛线围巾滑到锁骨:"所以'先生'不只是个称呼,是凯丰背后的人。"他的手指叩了叩桌面,"而且这人,和我有仇。"
三个人同时抬头。
林远摸出怀表,秒针正扫过凌晨西点——和昨夜护城河边的汽笛声,分毫不差。"三天前我在仓库修机器,听见有人说'当年林教授的账,该清了'。"他想起前世实验室爆炸前那个戴金丝眼镜的背影,喉结动了动,"我爸林正国,就是被他们害死的。"
老董的烟杆"当"地磕在桌沿:"那咱不能等!得先下手为强。"
小齐攥紧拳头:"林哥你说怎么干,我带三班的兄弟把厂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不行。"林远按住小齐的手背,"他们要的是技术,要的是厂子乱。
咱们明着防,他们就暗着来。"他的目光扫过三人,"我要设个套,引'先生'自己钻进来。"
两天后,轧钢厂的锅炉房里。
林远抹了把脸上的黑灰,听着隔壁传达室传来的碎嘴声:"听说林技术员要去友谊宾馆开技术交流会?"
"嘘——"是那个瘦高个的声音,"我亲耳听车间主任说的,十五号晚上八点,就他一个人去。"
林远低头修着锅炉阀门,扳手在掌心转了个圈。
窗外的雪粒子打在玻璃上,他望着自己在窗上的倒影——眼镜片上沾着煤灰,工装裤膝盖处补着许晓梅缝的蓝布,活脱脱个埋头干活的技术员。
十五号傍晚,友谊宾馆三层308房。
林远站在窗前,望着楼下的梧桐树。
雪停了,路灯把树影拉得老长,其中一道影子晃了晃,是小齐的蓝布棉帽。
"叩叩叩。"
敲门声比约定时间早了十分钟。
林远退到门后,手按在大衣内袋的扳手上。
门被推开的瞬间,他猛地拽住来人手腕往墙上一抵——不是金丝眼镜,是个戴雷锋帽的壮实汉子,腰间鼓囊囊的。
"先生让我来取东西。"汉子闷声说,额头抵着墙纸。
林远的扳手抵住他后颈:"取什么?"
"图纸。"汉子疼得龇牙,"凯丰要轧钢机改良图纸,先生说林技术员今晚带来。"
林远心里一沉。他松开手,退后两步:"东西在沙发底下。"
汉子刚弯下腰,窗外突然响起玻璃碎裂声。
林远抄起扳手砸向汉子后颈,那人闷哼一声栽倒。
与此同时,门"砰"地被撞开,金丝眼镜扶了扶滑落的镜框,身后跟着两个举着匕首的手下。
"林技术员好手段。"金丝眼镜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可惜你不该查凯丰,更不该......"他盯着林远胸前的围巾,"戴着许医生的东西招摇。"
林远的偏头痛又发作了。
他按住太阳穴,瞥见小齐从走廊尽头冲过来,老董举着铜灯从卫生间窜出——灯里的煤油,早被换成了酒精。
"动手!"他大喝一声。
金丝眼镜的手下刚要扑过来,老董的铜灯"啪"地砸在地上,酒精溅开的瞬间,小齐甩出的火柴"嗤"地窜起火焰。
火势顺着地毯蔓延,映得金丝眼镜的镜片一片通红。
林远趁机抄起沙发上的椅垫砸过去,缠住一个手下的匕首,扳手则准确敲在另一个人的手腕上。
"跑!"金丝眼镜转身要往窗口跳,却被林远拽住大衣后领。
两人在地上滚作一团,林远的扳手死死抵住对方咽喉:"刘大柱给你什么好处?"
"好处?"金丝眼镜突然笑了,血从嘴角溢出来,"你爸当年毁了凯丰的生产线,我要的是林家用命来偿。"他的手往怀里摸去,林远眼疾手快扣住他手腕,摸出个小铁盒,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五张轧钢机图纸——正是上礼拜车间丢失的那套。
警笛声由远及近。
小齐踹开消防门冲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厂保卫科的人。
林远松开手,金丝眼镜瘫在地上,盯着天花板喃喃:"凯丰不会放过你的......"
老董蹲下来翻他的口袋,摸出张火车票,目的地是广州,发车时间是今晚十点。
小何从楼下跑上来,举着个笔记本:"林哥!
我在楼下轿车里找到的,这是凯丰的联络名单——"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
林远接过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用红笔写着"刘大柱 30%分成",而在最底下,还有一行小字:"B计划:陈工家的小儿子,明天放学走和平路。"
林远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抬头望向窗外,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盖住了地面的血迹。
许晓梅的围巾还围在他脖子上,带着淡淡的药香,却掩不住风里飘来的火车汽笛声——比昨夜更急,更响。
他摸出怀表,秒针正指向八点西十五分。
距离陈工家小儿子放学,还有西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