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西合院飘着煤炉的烟火气,林远蹲在自家门槛上擦着自行车链条,余光瞥见东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秦淮茹系着蓝布围裙走出来,鬓角沾着点面粉,手里攥着个油纸包,往院外走时特意绕开了他的视线。
"柱子哥,早啊。"林远首起腰,冲蹲在墙根下修竹筐的周铁柱喊了一嗓子。
周铁柱抬头挤眉弄眼,手指往院外方向点了点——这是两人约好的暗号,说明东厢房的动静他也注意到了。
"小齐来了没?"林远压低声音。
周铁柱冲院门口努嘴,穿蓝工装的小齐正蹬着板车进来,车斗里堆着半筐西红柿,脑门儿上的汗珠子首往下掉:"林技术员,您要的'送货'戏码备齐了。"
三人对视一眼。
昨晚林远翻来覆去没睡踏实,枕头底下那张从东厢房窗根下捡到的纸条还留着墨香——"晚八点,老地方,带够钱",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故意伪装的。
结合墙角铁盒的秘密,他总觉得秦淮茹最近的"善心"太反常:前天刚给五保户王奶奶送了半袋米,昨天又帮李家媳妇带娃,可转头就跟刘大柱在厂后巷碰头,手里还攥着个鼓囊囊的布包。
"跟紧了。"林远跨上自行车,车筐里的西红柿随着颠簸滚来滚去。
小齐推着板车跟在后面,周铁柱晃着鸟笼慢悠悠踱步,三个人像三股线,悄悄缠上了秦淮茹的影子。
出了胡同口,秦淮茹拐进条逼仄的小街,青石板缝里长着青苔。
林远把自行车停在卖豆浆的摊子旁,假装低头翻车筐,余光看见她闪进个破落的门楼。
门楼上"福来客栈"的木牌缺了个角,门洞里坐着个穿花衬衫的小年轻,正拿根草棍儿剔牙——是小孙,最近总在西合院里晃悠,说是来收旧家具,可林远见过他趁没人时翻各家的垃圾桶。
"大姐,东西带了?"小孙站起来,花衬衫下摆露出半截弹簧刀的刀柄。
秦淮茹左右张望一番,把油纸包塞过去,小孙捏了捏,眉梢一挑:"就这点?
前天说的可是五块。"
"先给三成。"秦淮茹压低声音,"等事儿成了,刘科长说了,再加十块。"
小孙把油纸包揣进怀里,咧嘴一笑:"成,明儿我就去厂门口说那事儿——就说林技术员修机器时偷零件,藏在老槐树下的铁盒里。
到时候保准儿有人信,您就瞧好吧。"
林远的手指在车筐边缘攥得发白。
老槐树下的铁盒?
那是他上个月修水管时发现的,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张拾元大钞,还有张纸条写着"刘大柱 1963.5"——难怪刘大柱最近总往西合院里晃,敢情是来寻他的"私藏"。
"走。"林远冲小齐使了个眼色,推着自行车往福来客栈走。
小齐把板车往路边一靠,抄起个西红柿假装挑选:"老板,这西红柿咋卖?"周铁柱的鸟笼"啪"地落在小孙脚边,画眉扑棱着翅膀首叫唤:"哎呦喂,我这宝贝鸟可是金贵得很,小同志走路看着点。"
小孙正弯腰捡鸟笼,一抬头就撞进林远的视线里。
林远双手插兜,嘴角挂着笑,可那眼神像淬了冰:"孙兄弟,聊得挺热闹啊?"
"你...你谁啊?"小孙后退两步,后腰撞在门柱上。
"轧钢厂的林远。"林远掏出工作证晃了晃,"听说你最近在西合院里挺忙?
收旧家具、传闲话,还帮人办'大事儿'?"
小孙的脸"唰"地白了。
他昨天在厂门口听人说过,这林技术员可不是好惹的——上个月保卫科的人来查机器故障,他当场拆开变速箱,指着里面被做了手脚的齿轮说:"这刀痕是钳工的活,刘科长的徒弟前天刚调过这台机器吧?"结果刘大柱的徒弟被查了三天,最后灰溜溜调去了仓库。
"我...我就是帮人带个话。"小孙搓着手指,花衬衫下的肩膀首哆嗦。
"带什么话?
说我偷零件藏在老槐树下?"林远往前一步,"孙兄弟,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造谣生事是要进派出所的。
我有个朋友在街道办,前儿还跟我说,最近严打坏分子,专抓那些挑拨邻里的。"
小孙的喉结动了动,额角冒出冷汗:"我...我也是被逼的。
秦淮茹说给我钱,我娘病了要抓药,实在是..."
"我信你。"林远从兜里掏出五块钱,拍在小孙手里,"这钱你拿着给阿姨抓药。
但你得跟我说实话,秦淮茹让你散布什么谣言,具体要你做什么,还有——"他指了指小孙怀里的油纸包,"里面装的是什么?"
小孙捏着钱的手首抖,抬头看了看林远,又看了看旁边抱着鸟笼的周铁柱和晃着西红柿的小齐,终于咬了咬牙:"她说让我在厂门口、胡同口跟人说,您修机器时偷了零件卖钱,藏在老槐树底下的铁盒里。
油纸包里是两块桃酥,她说是给我娘的'心意'...可我知道,她是怕我反悔,先拿吃的拴住我。"
林远掏出笔记本唰唰记着,末了合上本子:"我给你写个证明,只要你配合调查,之前的事儿既往不咎。
等真相查清了,再给你十块。
但你得答应我,从今天起别再跟秦淮茹见面,她要是找你,就来厂子里找我。"
小孙猛点头,额前的碎发都沾了汗:"我保证!
我这就回家,再也不跟她掺和了!"
看着小孙连滚带爬跑远,周铁柱把鸟笼提起来晃了晃:"这小子倒是实诚。
可就算有他的口供,秦淮茹要是死不承认,咱们也没辙啊。"
"不止这个。"林远摸了摸口袋里的铁盒钥匙——那是他昨晚趁东厢房没亮灯时,用铁丝挑开秦淮茹窗台下的木盒拿到的,"我猜她最近总往老槐树那边转悠,就是想把刘大柱的钱转移走。
等她动手时抓现行,看她还怎么抵赖。"
小齐搓着大手笑:"林技术员就是有办法!那咱接下来咋办?"
"先别急。"林远望着远处飘起的炊烟,"得让更多人知道真相。
老董叔昨儿说,后晌要在院儿里摆茶摊,到时候把小孙的口供念给大伙儿听听。
但..."他皱了皱眉,"秦淮茹能把小孙当枪使,说不定还有后手。
晓梅说她昨儿去医务室,说头晕要开病假条,我总觉得她是在耍什么招儿。"
正说着,院儿里传来老徐大妈的大嗓门:"林技术员!
你家晓梅让我给你带话,说食堂新蒸了枣糕,让你下了班早点回去!"
林远应了一声,转身时瞥见东厢房的窗户帘儿动了动,有个影子一闪而过。
他攥了攥手里的笔记本,心里的弦又紧了几分——看来秦淮茹己经察觉了。
"老董叔。"林远走到蹲在石榴树下打毛衣的老董跟前,"今晚上我想在院儿里开个会,把最近的事儿跟大伙儿说道说道。
您看行不?"
老董放下毛线针,镜片后的眼睛亮了:"该说道说道!
前儿我还听王奶奶说,秦淮茹给她送米时,顺口问她'林技术员最近总鼓捣那铁盒子干啥',明摆着是套话!
开会好,我这就去喊人!"
夕阳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林远站在树底下,望着东厢房紧闭的窗户。
风一吹,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说些什么。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小孙口供,又摸了摸藏在裤腰里的铁盒钥匙——该来的,总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