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推开西合院的红漆木门时,暮色正漫过青砖墙。
院中央的老槐树下,几个纳鞋底的大妈突然噤声,手里的针脚悬在半空。
"小林回来啦?"张婶干笑两声,目光却往东厢房飘。
林远顺着看过去,东厢房窗根底下,秦淮茹正踮着脚和老吴家的二小子嘀咕什么,见他望过来,指尖在嘴唇上点了点,那孩子立刻缩着脖子跑开。
太阳穴又开始跳,林远揉了揉额角。
许晓梅今早给他塞的去痛片还在口袋里,他没舍得吃——医务室的药得留给真正生病的人。
"远子哥!"小齐从院门口跑进来,蓝布工装裤沾着机油,"我刚在传达室听说,王大爷家的三丫头说看见你昨儿后半夜往刘大柱家跑!"
林远脚步一顿。
前院的老董正蹲在煤堆旁捅炉子,听见动静首起腰:"我刚去打水,西屋的赵婶说你偷了厂里的图纸。
这事儿邪性,我瞅着像有人故意使坏。"
"是秦淮茹。"林远突然开口。
他想起下午在厂里,有个打扫礼堂的女工偷偷拽他衣角,说看见秦淮茹中午在食堂跟保卫科的小王媳妇咬耳朵,"刘大柱倒了,她慌了。"
小齐攥紧拳头:"我这就去撕了她的嘴!"
"别急。"林远按住他胳膊,"先摸清楚谣言怎么传的。"他转向老董,"叔,您跟我去老吴家。
他最听秦姐的话,先解了他的心结。"
老吴家的门虚掩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里混着老吴的大嗓门:"咱可不能跟坏人住一块儿!
上回他修水管,指不定顺走啥宝贝了......"
"老吴叔。"林远敲了敲门。
门"吱呀"一声开条缝,老吴媳妇探出头,眼神躲躲闪闪:"他、他正吃饭呢......"
"让他出来!"小齐往前一挤,老吴媳妇没拦住,三人径首进了屋。
老吴正端着玉米面贴饼子,见是林远,"啪"地把碗撂在桌上:"林技术员来兴师问罪?
我可不怕!"
"叔,您说我是坏人,总得有个由头吧?"林远拉过条板凳坐下,"上回您孙子发烧,是晓梅半夜背他去医院;前儿您家漏雨,是我带着柱子哥上房补瓦;上个月您老伴儿犯胃病,粮票不够,是谁偷偷塞了五斤粮票在您窗台上?"
老吴的脖子慢慢缩下去。
里屋突然传来老吴媳妇的抽噎:"他就是听秦姐说......说小林跟刘大柱是一伙儿的,上头马上要查......"
"秦姐?"林远冷笑,"秦姐昨儿还找我借粮票,说家里棒梗要长个儿。"
"你、你胡说!"老吴拍桌子,"秦姐能图你啥?"
"图我挡了她的道儿。"林远从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条——正是下午老周主任给的那张,"刘大柱的钱藏在老地方,秦姐说不定比我更清楚那老地方在哪儿。"
"放屁!"院门口突然炸响一声。
老徐大妈拄着拐棍冲进来,花布围裙兜里还塞着半把葱,"我今儿在菜市场听卖菜的小王说,秦寡妇昨儿买了二斤猪肉!
咱西合院谁不知道她每月粮票都不够,哪来的钱买肉?"
老吴的脸"唰"地白了。
林远记得上个月老徐的儿子娶媳妇,秦淮茹口口声声说家里揭不开锅,连二尺红布都没送,转头却给轧钢厂李副主任的闺女织了件毛衣。
"老吴,你摸摸良心。"老徐把拐棍往地上一杵,"上回你家小儿子掉井里,是谁跳进冰窟窿把孩子捞上来?
是小林!
他冻得嘴唇发紫,在医务室躺了三天!
秦寡妇呢?
她站在井边说'这可咋整',转头就把你家晒的干辣椒顺走半筛子!"
里屋突然传来"哐当"一声,老吴媳妇举着个搪瓷缸冲出来:"他爹!
我想起来了!
上礼拜三夜里,我起夜看见秦姐往刘大柱家跑!
手里还拎着个黑布包!"
老吴的嘴张成个O型。
林远注意到东厢房的窗户猛地晃了晃,窗纸后面有个影子闪过。
"叔,我不怪您。"林远站起来,拍了拍老吴的肩膀,"但您得想想,秦姐为啥总挑软柿子捏?
因为她知道,只要咱们自个儿乱了,她就能踩着咱们往上爬。"
老吴搓着粗糙的手掌,喉咙动了动:"那......那我明儿去跟赵婶她们说......"
"不急。"林远掏出兜里的去痛片,干咽了两片,"谣言这东西,越急着堵越闹得欢。
我得先弄清楚,秦姐到底图啥。"
小齐突然拽了拽他衣角,冲院外努努嘴。
秦淮茹正站在大门口,手里端着个空碗,脸上挂着笑:"小林啊,我正想找你呢,棒梗说想吃你做的鸡蛋羹......"
林远没接话,目光落在她脚边的蓝布包上——那包角露出半截红绳,和上个月刘大柱塞给保卫科小王的"谢礼"一模一样。
晚风卷起地上的煤渣,迷了老徐的眼。
她揉着眼睛骂:"这风里咋有股子骚味儿?"
林远望着秦淮茹转身的背影,偏头痛突然如潮水般涌来。
他摸出许晓梅塞的薄荷糖含在嘴里,甜丝丝的味道漫开时,看见小齐正蹲在墙根儿,捡起块碎砖——砖底下压着半张纸条,墨迹未干,写着"明晚十点,老槐树下"。
月亮爬上老槐树梢时,林远站在自家屋门口,看着东厢房的灯迟迟没灭。
许晓梅端来热粥,手在他后腰轻轻按了按:"要我陪你去?"
"不用。"林远喝了口粥,暖意从胃里漫到心口,"但得让老董盯着东厢房。
秦姐的戏,该收场了。"
墙角的蛐蛐突然不叫了。
林远望着院中央老槐树的影子,那里有块砖缝特别松——上个月他修水管时发现的,里面藏着个铁盒。
刘大柱的钱,说不定就埋在那儿。
而秦淮茹,显然也知道这个秘密。
夜风吹过,老槐树的枝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低声说些什么。
林远摸了摸口袋里的纸条,转身回屋时,听见东厢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是棒梗又摔了碗?
还是秦淮茹在发脾气?
他关上门,把纸条压在枕头底下。
明天,该去问问周铁柱了——那家伙的杂货铺,最近可收了不少"来路不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