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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梅雨季如同永不干涸的泪腺，将祝府浸泡在浓稠的水雾中。祝英台跪坐在满地狼藉的书房里，指尖还残留着狼毫的墨香，却眼睁睁看着父亲祝公远将最后半张信笺掷入铜盆。跳跃的火苗贪婪地吞噬着素白的宣纸，"山伯见字如晤"几个字在烈焰中扭曲变形，化作灰蝶消散在雨幕里。
"把小姐的笔墨纸砚全收了！"祝公远的蟒纹补服扫过檀木案几，价值百金的青瓷笔洗应声落地，碎瓷片溅起的水花混着墨汁，在青砖上蜿蜒成狰狞的纹路。英台扑向燃烧的铜盆，滚烫的灰烬灼伤了掌心，却不及心口传来的剧痛万分之一。
"爹！您为什么要这样？"她的声音被惊雷劈碎在半空。祝公远背着手立在窗前，望着马府送来的十里红妆在雨中泛着刺目的光："马家三代翰林，文才更是新科解元，你若再执迷不悟，梁山伯那个穷书生..."话音未落，英台突然发出困兽般的嘶吼："您要逼死女儿吗？"
绣楼的雕花窗棂被雨水敲打得呜咽。英台蜷缩在床榻上，望着墙上那幅女扮男装的自画像——画中少年执卷浅笑，腰间玉佩与梁山伯的正是一对。如今铜镜里的女子面色苍白如纸，泪痕在胭脂上晕开诡异的纹路。她抱紧膝头，听着楼下传来马府管家清点聘礼的声音，每报出一件珍宝，都像一把重锤砸在心上。
会稽书院的油灯在风雨中摇曳不定。梁山伯咳着血将《春秋》批注完，砚台里的墨汁早己掺进暗红血丝。同窗周明推门而入，带来的药碗还冒着热气："梁兄，这是先生托人抓的..."话未说完就被剧烈的咳嗽打断。梁山伯用绣着双蝶的帕子掩住嘴，珍珠在指缝间硌得生疼——那是英台亲手所绣，如今蝶翼上的金线己黯淡无光。
"九妹为何不回信？"他突然抓住周明的手腕，眼中布满血丝，"是不是出了事？"周明望着好友日渐凹陷的面颊，终是将到嘴边的"或许变心了"咽了回去。窗外惊雷炸响，梁山伯猛地起身冲向雨幕，却因体力不支栽倒在泥泞中。泥水浸透了他单薄的长衫，怀里那枝干枯的柳树枝条，被他攥得几乎折断。
五日后，马文才的八抬大轿碾过青石板路。这位身着云锦襕衫的新科解元手持湘妃竹扇，腰间羊脂玉佩在雨光中流转着温润的光。"祝小姐，可否一谈？"他站在绣楼滴水檐下，声音裹挟着雨雾飘进窗内。
英台被强制梳妆的珠翠压得脖颈生疼，透过雕花窗棂望着那个曾处处刁难梁山伯的身影。"马公子想说什么？"她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马文才收起折扇，露出扇骨内侧刻着的《凤求凰》："我知道你恨我。"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院中成排的朱漆礼盒，"但你可知，这些聘礼中有一半是我瞒着父亲添的？"英台瞳孔骤缩，只见他从袖中取出半枚玉佩——正是梁山伯丢失的那半对。
"那日他病倒在雨里，被我撞见。"马文才的声音罕见地柔和，"我本可借机将你们的事宣扬出去，让他身败名裂..."他轻抚玉佩上斑驳的泥痕，"但看着他攥着你的信笺呓语，我突然想起...当年在书院，你为他挡下刺客的那一剑。"
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英台看着雨中这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第一次发现他眼底竟藏着与自己相似的痛。"为什么？"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因为我马文才想要的，从来不是行尸走肉的新娘。"马文才重新打开折扇遮挡雨水，扇面上的并蒂莲被打湿晕染，"嫁给我，我保他金榜题名；等他功成名就..."他轻笑一声，带着自嘲，"或许那时，我也能学会放下。"
英台跌坐在地，泪水混着雨水蜿蜒成河。她终于看清这场婚姻背后的血色交易：用自己的自由，换梁山伯一世平安。窗外的雨幕中，马文才的身影渐渐模糊，却在她耳畔留下最后的低语："祝英台，这世上最可悲的，不是得不到，而是明明握在手中，却不得不亲手推开。"
与此同时，会稽书院的油灯终于熄灭。梁山伯在高热中呓语，死死攥着那枝干枯的柳树枝条，恍惚间又回到草桥分别那日。他不知道，百里外的绣楼里，那个心心念念的人，正为了他的前程，将自己的余生献祭给一场注定悲剧的婚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