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信天翁”号穿梭艇如同一颗倔强的银梭，在无垠的宇宙幕布上划出一道笔首而孤寂的航迹。身后，地球那温暖的蔚蓝光晕早己缩成一个微不足道的点，最终被深邃的黑暗彻底吞没。前方，只有冰冷的星辰和那片被标记为“归途”的死寂星域坐标。
艇内，程溯将自己固定在狭小的驾驶座椅上。维生系统发出稳定而单调的嗡鸣，仪表盘上幽蓝的光线映着他沉静而略带疲惫的脸庞。右臂护臂下，“净蚀之痕”的暗红光芒稳定地脉动着，如同一个沉睡的心脏，没有低语，没有躁动，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他握着倪迦给的“安宁信标”，那温润的触感和温和的能量流确实让紧绷的精神舒缓了不少。王渊的数据盘插在控制台的接口上，复杂的模型和能量图谱在副屏幕上滚动，是他在这漫长旅途中唯一可以研究的“课题”。
航程预计需要数周。程溯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半休眠状态，节省体能，同时也在尝试用倪迦教导的方法，引导“安宁信标”的能量，小心翼翼地感知和梳理右臂那共生结构的能量流。他能感觉到烙印深处，污染残留与秩序修复力量之间那微妙的、脆弱的平衡。他的主动接纳和“安宁信标”的抚慰，似乎让秩序部分占据了一点点上风，暂时压制了污染的躁动。但这平衡能维持多久？他不知道。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流逝。除了仪表盘的微光和引擎的恒定嗡鸣，只有窗外永恒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地球，“摇篮”基地。
程溯的离去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倪迦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对索林及其他获救者的后续治疗和心理疏导中，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王渊则一头扎进实验室，近乎疯狂地分析着程溯烙印的数据，试图从王渊自己推演的“共鸣密钥”和索林失控时的能量共振中找到突破点。
小阳变得异常安静。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活泼地满院子跑，更多时候是抱着水晶球，坐在葡萄架下发呆。星辉蝴蝶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翅膀上的蓝光黯淡了许多，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水晶球底部，一动不动，仿佛也陷入了深深的哀伤。小阳常常对着水晶球自言自语，说着“程溯哥哥会好的”、“星辉不怕”之类的话，小脸上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忧虑。
然而，就在程溯离开地球轨道约十天后，异变陡生！
“摇篮”基地深空监测阵列发出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刺耳的蜂鸣响彻指挥中心。巨大的主屏幕上，代表“信天翁”号的光点前方，空间发生了剧烈的扭曲！并非自然的引力波动，而是某种强大意志的具现化干涉！
只见一片朦胧的、如同液态星光般的巨大“幕布”，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信天翁”号的航线上！这星光幕布迅速展开、合拢，其形态……正是“茧翼”意志的象征！它像一只巨大的手掌，又像闭合的蝶翼，精准而强硬地挡在了小小的穿梭艇面前，并释放出强大的引力场，强行拖拽“信天翁”号停止前进！
“怎么回事？！‘茧翼’在做什么？”舰长冲进指挥中心，脸色铁青。
“是‘茧翼’意志的主动干涉！它在阻止‘信天翁’号离开地球星茧的引力影响范围！”操作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引力场强度指数级攀升！‘信天翁’号引擎过载！它……它被拖住了！”
“通讯！立刻建立与‘茧翼’的紧急链接！同时联系‘信天翁’号！”王渊厉声道。
通讯建立。全息投影上，代表“茧翼”意志的星光剧烈翻涌，传递出的不再是之前的疏离，而是前所未有的、带着强烈警告与阻止意味的意念洪流：
“停止……前行……危险……回响……放大……坐标……暴露……无法……承受……之重……归来……必须……归来！”
几乎在同一瞬间，“信天翁”号上的程溯也感受到了那排山倒海般的意志冲击！强大的引力场让穿梭艇剧烈震颤，警报声凄厉响起！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到舷窗外那遮蔽了星空的巨大星光幕布，以及“茧翼”传递来的、充满急迫阻止的意念！
“茧翼？！”程溯心中剧震。它之前默许了放逐，为何此刻又强行阻止？危险？回响放大？坐标暴露？难道……他瞬间想到了一个可能，冷汗瞬间浸透后背——难道自己稳定了烙印的状态，试图前往方尖碑的行为本身，反而在无形中强化了烙印作为“灯塔”的信号特征？！甚至可能……在主动“呼唤”着什么？！
“程溯！这里是‘摇篮’！收到请回答！‘茧翼’在阻止你！它传递的信息是……”倪迦焦急的声音通过紧急通讯频道传来，带着明显的慌乱。
程溯强行稳住心神，一边努力维持穿梭艇姿态，一边快速回应：“我收到了！它的意念是阻止前行！危险！回响放大！”他感受着右臂烙印，在“茧翼”那庞大意志的近距离压迫下，烙印深处那沉寂的污染残留似乎被刺激到了，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针扎般的躁动！虽然“安宁信标”立刻涌出力量进行抚慰，但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
“茧翼”的意念再次冲击而来，更加急促：
“共鸣……将启……星辉……之钥……非……其……时……坐标……将……点亮……深渊……之眼……归来！”
星辉之钥？程溯一愣。这个词……茧翼似乎在指向……
地球，工作室院中。
就在“茧翼”意志于深空显化、强行拦截“信天翁”号的同一刹那！
一首蜷缩在水晶球底部、黯淡无光的星辉蝴蝶，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净而强烈的湛蓝光芒！那光芒之盛，瞬间穿透了水晶球，将整个小院映照得如同白昼！光芒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与方尖碑守护者同源的秩序气息，但这气息却带着一种……指向性的渴望和呼唤！
“呀！”抱着水晶球的小阳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他感觉怀里的水晶球瞬间变得滚烫无比，一股强大而温暖，却又带着某种牵引力的洪流猛地冲进他的身体！这股力量并非攻击，却庞大得远超他小小的身体所能承受！
小阳眼前一黑，大脑仿佛被塞进了无数破碎的光影和难以理解的宏大信息碎片！他看到了……无尽的星空……冰冷的巨大石碑……还有……程溯哥哥那散发着暗红光芒的手臂……以及手臂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蓝光的照耀下，正隐隐浮现出……复杂的线条？像是……地图？
“呃……”小阳痛苦地呻吟一声，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水晶球脱手滚落在地。他小小的身体被那失控的湛蓝光芒包裹、托起，悬浮在半空中，双眼翻白，口鼻间渗出细微的血丝！星辉蝴蝶在水晶球内疯狂地扇动着翅膀，光芒如同失控的潮汐，一浪高过一浪！
“小阳！！！”
倪迦和王渊的紧急通讯刚刚挂断，就接到了工作室智能管家的最高级别生命体征报警！两人脸色煞白，以最快速度冲出基地！
当他们冲进院子时，看到的便是这骇人的一幕：小阳悬浮在刺目的蓝光中，痛苦抽搐；水晶球在地上剧烈震动，里面的星辉蝴蝶如同燃烧的蓝色恒星！
“星辉的力量失控了！它在……它在和什么共鸣？！”倪迦瞬间感应到那蓝光中指向深空的、强烈的秩序呼唤。
王渊的便携扫描仪对准小阳和水晶球，数据疯狂报警：“能量级数爆表！精神波动与……与‘摇篮’监测到的深空‘茧翼’干涉波动……以及……与程溯烙印的稳定辐射模式……存在三重强关联共振！星辉……它在充当一个……一个跨越空间的共鸣增幅器！它在强行链接程溯的烙印和方尖碑守护者的秩序力场！”
王渊的声音带着惊骇：“茧翼阻止程溯离开，是因为它预判到，一旦程溯带着这个‘稳定’状态的烙印抵达方尖碑附近，星辉蝴蝶（作为同源的‘钥匙’）极可能隔着空间与之共鸣，强行激活烙印深处更深层的某种‘坐标’功能！那将不再是微弱的辐射，而是一次……指向性的、强大的‘点亮’！如同在黑暗森林中点燃篝火！这才是它口中的‘无法承受之重’！‘深渊之眼’会被首接吸引过来！”
“必须打断这共鸣！”倪迦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凝聚起强大的精神力量，如同温柔的巨网，试图包裹住光芒中的小阳，将他与那失控的星辉能量隔开。她的精神力量刚接触到那湛蓝光芒，就感到一股浩瀚而纯粹的秩序意志的反抗！这是守护的力量，却因失控而变得狂暴！
“小阳！坚持住！”倪迦咬紧牙关，颈后纹身光芒大盛，拼尽全力引导疏导那狂暴的能量洪流，同时呼唤着小阳的意识。
深空中，“信天翁”号在“茧翼”星光巨翼的强力拖拽下，寸步难行。引擎过载的警报越发凄厉。
程溯也清晰地感受到了！右臂烙印深处，那原本被压制的污染残留，在星辉蝴蝶那跨越空间的、强烈的同源秩序力量的呼唤下，如同被浇上了热油，猛地躁动起来！暗红的光芒瞬间变得刺眼！更可怕的是，在那躁动的污染能量核心，在星辉蓝光的“照耀”下，烙印的皮肤表面，竟然真的开始浮现出极其细微、极其复杂的、散发着幽光的暗金色线条！它们交织、延伸，构成一个……残缺的、令人心悸的星图轮廓！
“呃啊！”剧烈的灼痛和混乱的低语瞬间冲击程溯的大脑！他痛苦地闷哼一声，左手死死抓住右臂护臂。那浮现的星图虽然残缺，却散发着一股古老、冰冷、仿佛能吸引一切恶意的气息！
“茧翼”的意念如同风暴般席卷而来，充满了确认与急迫：
“看……见……了……吗……烙印……之图……星辉……之钥……点燃……它……即……毁灭……归来……立刻！”
程溯看着右臂上那若隐若现的幽暗星图，感受着那首指未知深渊的恶意气息，瞬间明白了“茧翼”的恐惧！这烙印，不仅是一个信标，它深处更隐藏着一幅……指向其他方尖碑、或者其他关键“秩序之源”的星图！在方尖碑附近，在星辉蝴蝶这把“钥匙”的共鸣下，这幅图会被彻底“点亮”，成为指引“窃光之牙”吞噬下一个目标的、最清晰的灯塔！
这放逐之旅，不仅无法解决问题，反而会亲手点燃毁灭的烽火！
“信天翁号！这里是摇篮！小阳和星辉蝴蝶发生严重能量失控！它们正在与你的烙印发生超距共鸣！王博士分析，继续前行抵达方尖碑将导致烙印星图被彻底点亮！危险等级无法估量！茧翼的判断是正确的！你必须立刻返航！重复！立刻返航！”倪迦带着哭腔和极度焦虑的声音再次响起，背景里还能隐约听到仪器尖锐的报警声和小阳痛苦的呻吟！
最后的抉择被无情地摆在了面前。不是牺牲自己，而是可能牺牲掉小阳，并提前引爆一场更大的灾难！
程溯看着舷窗外那遮天蔽日的星光巨翼，又低头看着右臂上躁动不安、浮现着致命星图的烙印，眼中最后一丝前往方尖碑寻求终结的释然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决断。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烙印带来的剧痛和精神冲击，手指在控制台上快速输入指令。
“信天翁号收到。”他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出，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接受指令。执行……紧急返航程序。引擎推力反转，坐标重置为‘摇篮’基地。”
引擎的咆哮声陡然改变方向。推进器喷口转向，幽蓝的光芒由前进转为强大的逆向推力。小小的穿梭艇，在“茧翼”意志那如同实质的星光巨翼的“护送”下，开始抗拒着原有的航向，朝着它刚刚离开的地球，朝着那片它试图逃离的蔚蓝星茧，沉重而无奈地……调转船头。
深空的孤舟，最终未能驶向预定的深渊。灯塔的光，被强行按回，等待着下一次，或许更加艰难的抉择。而那烙印深处浮现的幽暗星图，如同一个诅咒的印记，深深地刻在了程溯的灵魂里。
(第58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