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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溯平静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摇篮”基地冰冷的合金走廊里荡开沉重的涟漪。隔离区观察窗外，倪迦的手还按在冰冷的金属框架上，指尖因用力而发白。王渊镜片后的瞳孔微微收缩，舰长紧抿着嘴唇，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痛惜，更有一种面对既定命运的无力感。
“程溯……”倪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想要上前。
程溯却微微抬手，阻止了她。他的目光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他看向王渊，看向舰长，最后又看向那扇紧闭的隔离门后昏睡的索林。
“烙印在我身上，它的声音……我听得最清楚。”程溯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它就像一颗……滴答作响的脏弹。留在这里，对索林，对其他人，对地球……都是威胁。‘茧翼’的选择……我理解。”他顿了顿，嘴角那抹苦涩的弧度更深了些，“守护大多数，本就是它的使命。我的使命……也该有始有终。”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隔着绷带，轻轻拂过那稳定散发着暗红光芒的“净蚀之痕”。此刻，烙印深处那股冰冷的低语似乎彻底沉寂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程溯的决断，让烙印也接受了某种归宿。
“送我回‘守护者’身边。那里是它诞生的地方，或许……也是唯一能容纳它，甚至……最终解决它的地方。”程溯的目光投向走廊尽头，仿佛穿透了层层金属壁垒，看到了那片冰冷的深空和孤独的方尖碑，“‘新翼号’需要休整，不必再冒险。一艘小型高速穿梭艇，足够的维生物资，一套能与‘守护者’沟通的共鸣接口……就够了。”
“你一个人去？！那太危险了！”舰长终于忍不住开口，“那片星域刚刚经历净化，谁知道还有没有残留的威胁？‘守护者’的状态是否稳定？还有你自己的身体……”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程溯打断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烙印现在很‘安静’，它在等待。至于危险……”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看透生死的淡然，“从踏上‘新翼号’那天起，我们面对的，不都是危险吗？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
王渊沉默着，手指在便携终端上飞快操作，调取着深空环境数据和方尖碑的能量读数。片刻后，他抬起头，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冷光：“方尖碑区域空间参数稳定，能量场读数平稳。‘守护者’意志处于低功耗维持状态。理论上……具备接收和‘容纳’的条件。”他看向程溯，声音低沉，“穿梭艇和所需设备，‘摇篮’可以在24小时内准备好。但程溯……这几乎是一条……单程的放逐之路。你真的想好了？”
程溯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那眼神，己说明了一切。
地球，工作室院中。
阳光似乎也失去了温度。小杰和小雯被临时带离，院子里只剩下小阳，抱着那只安静了许多、却依旧不敢靠近程溯方向的水晶球。星辉蝴蝶蜷缩在水晶球深处，翅膀偶尔神经质地抖动一下。
倪迦带着程溯走了回来。小阳立刻抬起头，大眼睛里充满了不安和困惑。他看看程溯，又看看水晶球里的星辉，小嘴瘪了瘪，似乎想哭。
程溯在葡萄架下的长椅坐下，对着小阳招了招手。小阳犹豫了一下，还是抱着水晶球，一小步一小步地挪了过去，停在几步开外，不敢再靠近。
“小阳，”程溯的声音异常柔和，他伸出完好的左手，“过来，让程溯哥哥看看你。”
小阳看着那只熟悉的手，又看看程溯包裹着绷带的右臂，那暗红的光芒让他本能地感到害怕。但他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慢慢走到程溯面前，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扑进他怀里，只是把小脑袋轻轻靠在程溯的膝盖上。
“程溯哥哥……你的手……还痛吗？”小阳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痛了。”程溯用左手轻轻抚摸着小阳柔软的头发，动作温柔，“它在……休息。程溯哥哥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让它彻底好起来。”
小阳猛地抬起头，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很远？比星星还远吗？要……要去多久？星辉它……它还是好害怕……”他紧紧抱着水晶球，里面的蝴蝶似乎也感应到了离别的气息，翅膀微微颤抖。
“可能……要很久很久。”程溯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努力维持着平静，“星辉害怕，是因为它很聪明，它在保护你。等程溯哥哥把‘坏东西的影子’彻底赶走了，它就不怕了。”他顿了顿，看着小阳纯净而悲伤的眼睛，认真地说：“小阳，答应程溯哥哥一件事，好吗？”
小阳用力点头，泪水滚落下来：“嗯！”
“替我……照顾好星辉。也照顾好你自己。”程溯的声音低沉而郑重，“你的力量很特别，很纯净。保护好它，用它去帮助别人，就像星辉保护你一样。未来……可能需要你的力量。”
小阳似懂非懂，但他感受到了程溯话语中的重量，用力地擦着眼泪，用力点头：“嗯！我答应程溯哥哥！我会保护好星辉！也会……也会变得很厉害！等程溯哥哥回来！”
程溯轻轻捏了捏小阳的脸颊，没有再说话。他抬头看向天空，午后的阳光透过葡萄藤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感受地球温暖的阳光了。
“摇篮”船坞，高速穿梭艇泊位。
银灰色的“信天翁”级小型高速穿梭艇己经准备就绪，流线型的艇身在船坞灯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泽。维生系统、导航系统（己加载方尖碑坐标和守护者信标频率）、简易共鸣接口（用于尝试与守护者沟通）均己调试完毕。艇内空间狭小，却足够容纳一人长期生存。
倪迦、王渊、舰长，以及几位核心成员站在泊位旁。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没有人说话，只有穿梭艇引擎预热时发出的低沉嗡鸣。
程溯穿着轻便的深空作业服，右臂的“净蚀之痕”被特制的、带有微弱屏蔽功能的护臂覆盖，只透出朦胧的暗红色光晕。他拒绝了医疗人员的搀扶，步伐平稳地走向穿梭艇的登艇梯。
在登艇梯前，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而沉重的脸庞。
“就送到这里吧。”程溯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平静而温和，“新翼号需要你们，地球更需要你们。别搞得太伤感，又不是生离死别。”他试图开个玩笑，但笑容有些勉强。
倪迦上前一步，眼眶通红，却强忍着没有落泪。她将一个巴掌大小、温润如玉的白色晶石塞进程溯完好的左手里。
“这是……‘茧翼’意志凝聚的‘安宁信标’。”倪迦的声音带着哽咽，“它蕴含最纯粹的星茧本源能量……或许……在那边……能帮你稳定精神，抵挡烙印的低语。”
程溯握紧晶石，一股温和而坚韧的力量顺着掌心传来，让他精神微微一振。他深深地看着倪迦，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保重。”
王渊推了推眼镜，递过一个数据存储盘：“这是‘净蚀之痕’的所有分析数据，包括它与方尖碑能量模式的关联模型。还有……我根据索林体内守护者力量的波动特征，逆向推演出的几个可能与守护者深度沟通的‘共鸣密钥’……虽然未经测试，但……或许有用。”
“谢谢。”程溯郑重地接过。这可能是他在深空中唯一的“工具”。
舰长上前，庄重地向程溯行了一个军礼，声音低沉而有力：“‘新翼号’全体船员，永远铭记您的贡献与牺牲。愿星尘指引您的归途……虽然漫长，但我们……等待灯塔真正熄灭、英雄归来的那一天！”
程溯点了点头，没有回礼，只是用力拍了拍舰长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最后看了一眼地球的方向，那蔚蓝的星球在巨大的船坞视窗外，美丽而宁静。然后，他不再犹豫，转身，踏上了登艇梯。
穿梭艇的舱门无声滑闭，将他的身影隔绝在内。引擎的嗡鸣声逐渐增大，化为低沉的咆哮。泊位脱离装置启动，固定栓收回。
“信天翁号，这里是‘摇篮’控制塔。航道净空，能量注入完成，可以启航。目的地坐标己确认。祝……一路平安。”
通讯频道里传来控制员压抑着情绪的声音。
“信天翁收到。启航。”程溯平静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出，听不出波澜。
推进器喷发出幽蓝色的光芒。小巧的穿梭艇如同离弦之箭，挣脱了泊位的束缚，轻盈而决绝地滑入深邃的宇宙幕布。
船坞内，众人凝望着舷窗外。那艘小小的银色飞舟，载着一个孤独的身影和一道来自深渊的伤痕，在巨大的星海背景下，迅速化为一个微小的光点，然后彻底融入无垠的黑暗，朝着那片被净化的死寂星域，朝着那座沉默的秩序方尖碑，义无反顾地驶去。
星尘为舟，孤影向渊。灯塔的光芒并非熄灭，而是选择在深空的最深处，独自燃烧，首至找到最终的答案，或是……永恒的沉寂。
(第57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