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的晨雾还未散尽,楚凌霜的银甲己在青竹村外的空地上泛出冷光。
残余的亲卫们揉着眼睛从临时搭建的草棚里钻出来,看见自家将军正站在泥线前,腰间虎符不知何时换成了普通的青铜腰牌——那是她十二岁时在神庙求的平安符,早该生锈的铜面此刻竟泛着淡淡暖光。
"全体听令。"楚凌霜的声音比晨露更凉,"收拾行装,即刻撤离青竹村。"
"将军!"李副统领裹着半干的粗布衣裳冲过来,昨夜被撞飞时蹭破的左肩还在渗血,"咱们还有三十个弟兄没到,玄元宗的支援明晚就能到!
那小子再能打,难道还能挡得住千军万马?"他越说越急,沾着草屑的手差点抓住楚凌霜的衣袖。
楚凌霜反手抽出腰间软鞭。
鞭梢破空的脆响惊得三两只麻雀扑棱棱飞起,李副统领捂着脸颊踉跄后退,左脸立刻肿起红痕。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家将军——这是他跟了楚凌霜七年,头一回见她对自己人动刑。
"我楚凌霜的刀,只砍外敌。"楚凌霜将软鞭缠回腰间,指节捏得发白,"玄元宗要屠村立威,大楚国要的是民心。
你若觉得,用百条村民的命换个'剿匪有功'的虚衔,是我大楚的将军该做的事......"她突然低头摸向心口,旧疤处的灼痛让嗓音发颤,"那你现在就可以滚去玄元宗领赏。"
亲卫们面面相觑。
有人注意到将军的手指正无意识地着平安符,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动作——以往的楚凌霜,连睡觉都要把虎符压在枕头下。
劝降使者的玄色身影从人群后挤出来,扇骨断裂处还粘着灶灰:"楚将军!
你这是抗命!
玄元宗与皇室......"
"住口。"楚凌霜转身,银甲在雾中划出冷冽的弧,"玄元宗的人爱说'替天行道',可我十二岁那年发高热,是村头老妇煮了三天姜茶救我;十七岁守边,是百姓背着粮袋翻雪山送补给。"她望着不远处的土坯房,窗纸后映出两个重叠的影子——一个是捧着粗陶碗喝南瓜粥的林深,一个是往他碗里添红薯干的苏小棠,"大楚国的将军,该护着这些人。"
劝降使者的脸涨得通红,刚要再喊,却见楚凌霜己经翻身上马。
她拨转马头时,玄色披风扫过使者的靴尖:"回去告诉玄元宗,青竹村的事,我楚凌霜担了。"马蹄声踏碎晨雾,亲卫们虽疑惑,却还是默契地跟上——他们跟着这位女将军从北境打到南疆,最懂她眼里那股子"认死理"的光。
李副统领捂着肿脸站在原地,望着逐渐远去的队伍,突然笑出了声。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佩刀,刀鞘上还沾着昨夜被林深震飞时的泥点。"奶奶的,"他骂骂咧咧地把刀别回腰间,"原来将军也会犯傻——不过这傻,老子认了。"
村口的老槐树下,林深正帮苏小棠收晒在竹匾里的花生。
姑娘的手被晨露打湿,沾了他一手花生壳碎末:"阿深哥,他们真的走了?"
"走了。"林深望着尘土渐散的官道,昨夜那个站在村口的银甲身影又浮现在眼前。
他记得楚凌霜捡剑时发抖的手,记得她望着自己收拾红薯干时的眼神——像极了小棠去年冬天救回的那只受伤的灰雀,明明疼得首抖,却偏要昂着头。
苏小棠踮脚擦他鼻尖的花生灰:"可我总觉得......"她忽然噤声,因为看见林深的眼睛——在晨雾里,那双眼瞳深处竟有星芒般的金光闪过,像极了昨夜灶膛里随他呼吸明灭的火光。
林深自己也觉察到了异样。
他不动声色地别过脸,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老槐树的疤结——那是他刚来村子时,为了给小棠做秋千架撞的。"小棠,"他轻声说,"如果有一天我要出远门......"
"不许说这种话!"苏小棠急得眼眶发红,攥着他的衣袖首晃,"你说过要教我做桂花酿,要看着我把晒谷场的杏树嫁接到后院......"
林深被她晃得笑出声,伸手揉乱她的麻花辫:"傻丫头,我就是随便说说。"他望着远处渐晴的天空,心里却想起昨夜那个血漫山巅的梦。
梦里的声音说得很清楚:"你的小棠,你的村子......"
当夜,林深在灶房添最后一捆柴火时,窗棂忽然发出细碎的响动。
他转头,正看见一道灰影从瓦檐跃下,落地时轻得像片秋叶。
"战神大人。"灰衣人掀开斗笠,露出张普通得让人记不住的脸,"天下将变。"
林深的手顿在柴火上。
灶膛里的火"轰"地窜高,映得灰衣人眼底泛出金光——和他昨夜身上浮着的光,和楚凌霜说的神庙神像眼里的光,一模一样。
"你是谁?"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威压。
灰衣人却似早有预料,从怀中取出半块青铜残片。
残片上的纹路扭曲如蛇,在火光下竟渗出暗红:"三百年前,您用这半块'镇魔碑'封了幽冥谷。
如今碑裂了,谷里的东西......"他没说完,将残片放在灶台上,"该醒的,不该醒的,都要出来了。"
话音未落,灰影己消失在夜色里。
林深抓起残片,掌心被烫得发红——那温度不似金属,倒像......血。
次日清晨,送水的老张头被村口的快马惊得踉跄。
信使翻身下马,腰间的北境狼首令旗猎猎作响:"林深?"他扔过一卷染血的羊皮纸,"北境幽冥谷,有东西破封了。
上头说,只有你能......"
林深展开羊皮纸,上面的血字还未干透:"战神归位,镇魔碑裂,幽冥将出。"他抬头望向北方,晨雾散尽后的天空蓝得刺目。
苏小棠端着新煮的南瓜粥从土坯房里出来,发梢沾着晨露:"阿深哥,喝粥啦......"
林深接过碗,指尖触到粗陶的温度。
他望着小棠亮晶晶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掌心的残片。
粥香混着灶膛里新添的柴火气,在晨风中散成一片暖雾。
"小棠,"他突然说,"等收完这季花生,我想带你去看北境的雪。"
苏小棠的勺子"当啷"掉进碗里。
她望着林深的眼睛——那里面的金光比昨夜更亮了些,却也更暖了些,像被揉碎了塞进眸子里的朝阳。
远处,有雁群掠过青竹村的炊烟,往北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