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时,青竹村的狗没叫。
楚凌霜翻身下马,缰绳在指尖绕了三圈。
她特意卸了银甲,只穿玄色劲装,腰间佩剑用粗布裹了,可马蹄声还是惊飞了篱笆上的夜枭。
她望着林深那间土坯房——窗纸漏出豆大的光,像颗未灭的星子。
门没闩。
她抬手要敲,又顿住。
掌心还留着白日里玉牌的温度,那是她以大楚国立威军虎符为凭,塞给林深的保命信物。
可那男人连看都没看,趁她查探伤员时,又塞进了她甲缝最隐秘处。
"吱呀——"
门自己开了。
林深倚在门框上,手里攥着半块烤红薯,袖口沾着灶灰。
他身后的灶膛里,柴火噼啪爆开火星,映得他眼尾发红:"将军夜访,总不是来讨粥喝的。"
楚凌霜喉结动了动。
她见过太多生死,却第一次在这样简陋的土房里,生出几分无措。
夜风掀起她额前碎发,露出眉骨处未愈的刀伤——那是三日前替林深挡下的玄元宗飞刃。"你到底想怎样?"她声音发紧,"难道真要我们死伤惨重才肯罢休?"
林深咬了口红薯,甜香混着焦糊味在舌尖漫开。
他望着灶台上苏小棠留的半筐鸡蛋,蛋壳上还沾着草屑:"我只是想保护这个村子,不想与你为敌。"
院外突然响起掌声。
劝降使者从葡萄架后转出来,青衫上绣着玄元宗九瓣莲纹,手里摇着湘妃竹扇。
他的声音像浸了蜜的针:"好个'不想为敌',林兄弟可知,你护着的破村子,早被我们宗主见了因果?"他扇骨敲了敲自己太阳穴,"三日前那灰影子,是宗主的分魂。
他说你身上有......"
"住口。"楚凌霜按剑上前,剑鞘撞在葡萄架上,震落一串露水。
她盯着使者腰间的镇魂铃——那是玄元宗执法堂的标记,"宗门真要这么做?"
使者笑了,扇面展开,露出里面用血画的符咒:"将军有所不知,宗主说这小子身上有上古神魂。"他斜睨林深,"镇魂钟己在来的路上,到时候钟声震碎三魂七魄,就算他是神仙——"
"够了。"林深把红薯往灶上一丢,火星溅在他手背,烫得他皱眉。
他突然想起山巅那团灰雾,想起每次战斗时,胸口总像有团火要烧穿肋骨。
原来不是错觉,是有人在窥他神魂。
楚凌霜的手在发抖。
她想起昨夜军医说的话:"将军,您胸口的旧疤红肿成这样,怕是被什么邪物冲了。"原来不是旧伤发作,是玄元宗的分魂在附近。
她摸向怀里的虎符,金属棱角硌得肋骨生疼:"如果你愿意跟我回去......"她喉间发涩,"我可以用军令压制宗门。"
林深抬头看她。
月光从瓦缝漏下来,照见楚凌霜眼底的红血丝——她定是两日没合眼了。
可他想起白日里李副统领砍向苏小棠的刀,想起村头老槐树上被削断的枝桠。"你想让我做你的棋子?"他冷笑,声音比灶膛里的余烬还凉。
楚凌霜后退半步,撞在八仙桌上。
桌上的粗陶碗晃了晃,半碗冷粥泼在她鞋面上。
她望着林深身后的土墙上,歪歪扭扭钉着的红薯干——那是苏小棠晒的,说留着冬天煮甜汤。"不是棋子。"她低声道,指甲掐进掌心,"是希望。
大楚边境有兽潮,玄元宗却忙着争权......"
"轰——"
木门被踹开。
李副统领提着朴刀冲进来,身后跟着二十多个亲卫,刀鞘撞得门框咚咚响。
他脸上还留着白日里林深铁枪抽的红痕,瞪着眼吼:"将军!
跟这乡巴佬废什么话!
抓了他回营,看玄元宗还敢......"
"出去。"林深开口。
他没动,甚至没握柴刀。
可李副统领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
下一刻,他整个人飞了出去——撞翻了葡萄架,撞碎了院角的腌菜缸,最后摔在篱笆外的泥坑里。
二十多个亲卫跟着飞出去,像被风吹散的落叶,砸得满地都是刀枪。
楚凌霜的剑"当啷"掉在地上。
她望着林深——他周身浮着极淡的金光,像被揉碎的星子,连灶膛里的火都跟着他的呼吸明灭。
她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父亲抱着断气的她冲进神庙,神像眼里的金光,和此刻林深身上的,一模一样。
"若你还是将军。"林深弯腰捡起柴刀,刀刃映出他泛红的眼,"带他们离开。
若你是宗门的走狗......"他把刀指向门外,"别再来打扰我。"
劝降使者的扇骨"咔"地断成两截。
他连滚带爬往外跑,玄色衣摆沾了灶灰,活像只受惊的乌鸦。
楚凌霜蹲下身捡剑。
她的手在抖,握不住剑柄,只能扶着桌沿慢慢站起来。
月光透过窗纸,在她脸上割出明暗。
她望着林深的背影——他正弯腰收拾被撞翻的红薯干,动作轻得像在捡星星。
"原来......"她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真的不是普通人。"
后半夜起了雾。
楚凌霜牵着马站在村口,望着土坯房的灯灭了又亮。
她摸了摸胸口的旧疤,这次不是痒,是疼,像有团火要从骨头里烧出来。
李副统领裹着湿衣服凑过来,嘴里骂骂咧咧:"将军,那小子邪性!
咱们连夜调......"
"闭嘴。"楚凌霜打断他。
她望着雾里忽明忽暗的灯火,想起白日里林深喝南瓜粥的样子——他捧着粗陶碗,眼睛弯成月牙,说"小棠的粥比宫里的甜"。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她解下腰间虎符,用剑尖在泥地上划了道线。
"去把残余的弟兄叫醒。"她的声音像浸了晨露的剑,"卯时三刻,集合。"
李副统领张了张嘴,终究没问。
他望着楚凌霜的背影——她站在泥线前,银甲在雾里泛着冷光,像尊突然活过来的神像。
土坯房里,林深翻了个身。
他梦见自己站在山巅,脚下是漫山遍野的血。
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说:"醒吧,你的小棠,你的村子......"
他猛地睁开眼。窗外,楚凌霜的银甲闪了闪,像颗即将坠落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