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林深己经蹲在村口老槐树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昨夜他在山道口蹲了半宿,看那火光像毒蘑菇似的往山下来,听马蹄声碾碎了三更的虫鸣——玄元宗的人到底还是来了。
"深哥,火油都倒好了。"大柱擦着额头的汗跑过来,粗布短打浸了湿,沾着草屑。
他怀里还抱着半卷浸过油的麻绳,是林深连夜教他做的引线,"山道两边的枯茅草全浇透了,您说的那个'V'字弯,我多倒了两坛。"
林深摸了摸那卷麻绳,指尖沾了油腥气。
他望着东边泛起鱼肚白的天,风正从东南方过来,掀起他旧布衫的衣角。"大柱,等会你盯着风向,我数到三,你就点引线。"他声音很轻,像在说灶房里熬粥的火候,"记住,火要顺着风咬他们的马腿。"
大柱用力点头,喉结动了动:"昨儿您推倒李统领那会儿,我就知道...您不是普通厨子。"
林深没接话。
他望着山道口那片被晨雾裹着的林子,想起苏小棠今早塞给他的热红薯还揣在怀里,这会儿该凉了。
可山那边突然炸响的铜锣声,比红薯的温度更烫——是敌军冲锋了。
"给我冲!
踏平村庄!"李副统领的吼声像破锣,混着马蹄声撞过来。
林深看见他骑在枣红马上,铁枪尖挑着面玄元宗的青旗,旗角沾着血。
后面跟着的士兵甲胄碰得叮当响,刀枪在雾里闪着冷光,像群举着凶器的黑蚂蚁。
"一。"林深轻声数。
他看见第一波骑兵冲进了"V"字弯,马鼻子几乎要碰到道旁的枯茅草。
"二。"风突然大了些,卷着晨雾往西北跑,把士兵们的喊杀声送过来:"杀了那村夫!"
"三。"林深转头看向大柱。
大柱的手己经按在火折子上,掌心汗津津的,火折子"刺啦"一声窜起蓝焰,引燃了引线。
麻绳浸过油,烧得噼啪响。
道旁的枯茅草先是腾起几缕黑烟,接着"轰"地炸开红焰。
东南风推着火势往西北窜,眨眼间就裹住了最前面的骑兵。
马被烧得人立起来,嘶鸣着撞翻后面的步兵;骑手在火里打滚,甲胄烫得滋滋响,惨叫声比铜锣还尖。
"懦夫!
给我冲过去!"李副统领挥着铁枪砸向退缩的士兵,枪杆砸在士兵头盔上,迸出火星。
可火墙越烧越宽,把山道堵得严严实实,连马粪被烤焦的臭味都混着焦肉味涌过来。
林深站到山包上,看着这一切。
他忽然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像是有团火从心口往头顶窜。
昨夜楚凌霜塞给他的玉牌在怀里发烫,烫得他胸口发疼。
他无意识地按住玉牌,指缝里漏出点金光——很淡,像晨曦里的星子。
"咔嚓!"
脚下的土突然裂开条细缝,碎石顺着裂缝滚下去,砸在火墙外的空地上。
林深踉跄了一步,看见更多裂缝从他脚边往西周爬,像老树根。
山包上的小松树摇晃起来,松针簌簌往下掉,接着"轰隆"一声,半人高的石头从山腰滚下来,正砸在李副统领的马前。
枣红马惊得扬起前蹄,把李副统领摔进了泥坑。
他的铁枪飞出去,插在离林深三步远的地上,枪尖还滴着血。
"这...这是妖术!"有士兵尖叫着往后跑,盔甲都顾不上捡。
林深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发现自己的视线变了——那些人的动作很慢,慢得能看清他们脸上的恐惧:有人嘴角抽搐,有人眼泪混着泥往下淌,还有个小卒裤裆湿了片,臊味被风送过来。
"他......竟然能调动天地之势?"
远处传来马蹄声。
楚凌霜骑在黑马上,银甲被火光映得发红。
她的发绳又散了,几缕黑发黏在汗湿的额角。
她盯着林深脚下裂开的地缝,盯着那些还在往下滚的石头,手无意识地攥紧了缰绳,指节泛白——这和她父亲当年在边关,用刀劈碎敌将旗杆时的气势,太像了。
李副统领从泥坑里爬起来,盔甲上沾着草屑和稀泥。
他抹了把脸,抄起亲兵递来的刀,红着眼往村口冲:"老子今天宰了你这村夫!"
林深没动。
他看着李副统领挥刀劈过来,刀风带起的泥点溅在他裤腿上。
首到刀刃离他喉咙还有半尺,他才抬起柴刀——不是劈,是轻轻一挑。
"当啷!"
李副统领的刀飞了出去,手腕麻得像被雷劈过。
他倒退两步,撞在亲兵身上,看着林深手里那把磨得发亮的柴刀,突然想起昨夜火墙里的影子——逆着光,柴刀上的油星像血珠,可那双眼睛静得像他在玄元宗见过的,供在神坛上的战神像。
"再进村一步。"林深开口,声音比山风还冷,"我不再留情。"
李副统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他望着林深身后的村子,看见苏小棠正站在篱笆前,怀里抱着大黄,远远地朝林深招手。
晨雾里飘来粥香,是南瓜粥,混着点盐的甜。
他突然觉得喉咙发紧,鬼使神差地转身,踢了马屁股一脚。
败兵像退潮的海水,很快散进了山林。
林深蹲下来捡那把铁枪,指尖碰到枪杆上的血,黏糊糊的。
他抬头望向山巅,那里不知何时起了层薄雾,雾里有个灰影子——很淡,像张被揉皱的纸。
等他揉了揉眼再看,那影子己经没了,只剩晨雾在风里打旋。
"深哥!"苏小棠跑过来,手里举着个粗陶碗,"粥没凉,我用布包着的。"她发梢还沾着灶灰,鼻尖有点汗,"大柱说你又打退坏人了?"
林深接过碗,喝了口粥。
南瓜甜,盐粒在舌尖化开,像苏小棠昨天塞给他的桂花糖。
他望着山巅那片雾,喉咙里的甜慢慢变苦——他知道那灰影子没走,就像他知道玄元宗不会放过青竹村。
"小棠,"他摸了摸她沾着灶灰的发,"今晚把大黄拴在门口。"
"啊?"苏小棠眨眨眼,"大黄不喜欢拴着,会扒门的。"
"听话。"林深笑了笑,把碗递给她,"我去看看大柱。"
他转身往山道口走,没注意到远处山梁上,楚凌霜还坐在马上。
她解下护心镜,任晨风吹着胸口的旧疤——那道疤是她十二岁时,替父亲挡下刺客的刀留下的。
此刻那疤有点痒,像在提醒她什么。
她望着林深的背影,手慢慢摸向腰间的剑。
剑鞘上的银饰闪着光,映出她发红的眼尾。
"将军?"亲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该回营了。"
楚凌霜没动。
她望着青竹村的炊烟升上天空,像条歪歪扭扭的线,突然想起昨夜林深说的话:"既然他们不肯放过,那就让他们来吧。"
山风掀起她的银甲,吹得她黑发乱飞。
她摸了摸怀里的玉牌,那是昨夜塞给林深的,此刻又回到了她掌心——不知何时,林深悄悄塞进了她的甲缝里。
"再等半日。"她轻声说,声音被风卷走,"等月上柳梢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