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尸铃咽雨
腐草沤烂的土腥气混杂着浓烈的铁锈味,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龙小野的鼻腔。他猛地甩头,胡乱抹开糊在眼睫毛上、几乎冻成冰碴的雨水,心底却翻涌着与这阴森环境格格不入的荒谬感——三天了,他还是无法完全接受,自己一个现代医学院的高材生,解剖过无数大体老师,竟会在这鬼地方,靠引尸为生。
黑沉沉的天幕仿佛一块浸透了污血的巨大裹尸布,死死压着湘西十万大山的嶙峋脊骨。脚下是刀劈斧凿般的断魂崖,崖底那条浑浊的镇魂河日夜不息地咆哮,翻涌着如同碾碎骨渣般的灰白泡沫。头顶,吊脚楼那腐朽的檐角上,七枚青铜尸铃在凄风冷雨中疯狂摇曳,每一次“叮当——叮当——”的撞击,都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撕扯着尸队简陋木框车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散架。
“这他妈比急诊大夜班还刺激……” 龙小野咬着后槽牙,将那股翻涌上来的、混杂着前世记忆的眩晕和冰冷的恐惧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攥紧手里那杆浸透了雨水、死沉死凉的引魂幡,用尽全身力气向后一甩。
“啪!”
浸饱了雨水的黄麻幡尾,裹挟着湿透的符纸,重重拍在队伍最后那具异常沉重的紫檀棺椁上。沉闷的响声在雨夜里荡开。几乎是同时,那棺盖与棺身严丝合缝的接榫处,几缕肉眼可见的、冰晶般的白毛“嗤”地一声钻出,在阴冷的雨雾中微微颤动,散发出更浓郁的、令人作呕的寒气和死意。一股源于前世医学知识的首觉警报在他脑中尖啸:这尸体,不对劲!低温腐败绝不会产生这种活性极高的冰晶白毛!
十六岁生辰押的这趟阴镖,是七具比深山老林里的山魈还要凶戾的河漂子。龙小野只觉得掌心的老茧被粗糙的幡杆磨得生疼,心也像被崖下翻涌的灰沫堵得严严实实。这具紫檀棺里的“货”,是三天前从镇魂河下游一处回水湾里捞上来的,捞尸的老把式当场就折了两个,死状极惨,浑身精血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只剩下一层皱巴巴的皮囊裹着骨头。这“河漂子”的凶戾,远超他这半个月来接触的任何一具尸体。
尸队终于挨到了寨门口那陡峭湿滑、刻满了不知名咒文的石阶下。雨水顺着嶙峋的石缝汇成浑浊的小溪,哗哗流淌。龙小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份源自现代灵魂的不安,抬脚欲踏上第一级石阶。
异变,就在这瞬间陡生!
“喀——啦——!”
一声令人头皮瞬间炸裂的、朽木被巨力强行拗断的脆响,撕裂了风雨!
那具沉重的紫檀棺椁,前端厚重的棺盖竟毫无征兆地向上猛然拱起三寸!一只青白得毫无生气、指甲缝里塞满漆黑淤泥的手,猛地从缝隙里探出,五根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抠住了湿滑冰冷的棺沿!紧接着,一颗覆盖着湿透黑发的头颅,以一种非人的、僵硬的姿态,“咔哒”一声向上抬起!
湿漉漉的发丝黏在惨白的额头上,发隙间,一双眼睛倏然睁开!
没有眼白,没有瞳仁!只有两汪浓稠得化不开、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深红,填满了整个眼窝!一股浓烈到极致的怨毒与死寂,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龙小野的脑海!
“呃……” 龙小野的惊呼被死死卡在喉咙里,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前世今生积累的医学知识在这一刻完全失效,只剩下生物最原始的恐惧。
那两汪深红猛地一颤,两行粘稠的、散发着刺鼻腥臭的血泪,竟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如同两条从地狱钻出的毒蛇,疾射而出,精准无比地砸向他握着引魂幡的右手腕骨!
冰冷的剧痛和滑腻的触感同时传来,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又像是被强酸腐蚀!龙小野甚至能“感觉”到皮肤下的神经末梢在尖叫、在碳化!远超前世接触的任何化学试剂的破坏力!
“操!”一声惊怒交加的嘶吼冲破喉咙,这具身体十六年锤炼出的赶尸人本能瞬间接管了行动。他身体像一张被拉满的硬弓,左脚为轴,腰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整个人旋身向后急跃,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可能紧随其后的尸爪扑击。
腥风扑面!少女尸喉咙深处,发出一种令人牙酸心悸的、如同生锈铁片在砂石上反复刮擦的尖啸:“嗬…爹…嗬……”
那诡异的音节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悲怆,让龙小野的心脏莫名一抽。来不及思考这诡异的关联,他眼中凶光一闪,被血泪灼伤的右手腕还在剧痛颤抖,他毫不犹豫地将左手中指塞入口中,犬齿狠狠咬下!前世的知识告诉他,指尖血蕴含的阳气最足!
“噗!”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带着活人特有的腥甜阳气。剧痛反而让他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他闪电般缩回左手,指尖蘸着自己滚烫的心头血,在湿漉漉的右掌心急速游走!血液在冰冷的雨水冲刷下艰难地凝聚,一个繁复、古拙、充满镇压之威的“敕”字血符,在电光石火间一气呵成!这手画符的本事,是这具身体原主留下的肌肉记忆,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镇!”
龙小野暴喝一声,右掌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劲,狠狠朝少女尸那抬起的前额拍去!掌心血符印上冰冷尸皮的刹那——
“嗤啦!”
如同滚油泼雪!少女尸额头上那张原本随着棺盖拱起而微微掀开的陈旧黄符——三清镇煞符,猛地爆燃起来!幽蓝色的火焰瞬间升腾,诡异地跳跃着,没有一丝暖意,反而散发出刺骨的阴寒!这火焰的形态和温度,完全违背了龙小野前世所知的物理定律!
然而,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那幽蓝火焰笼罩之下,少女尸眼窝中涌出的血泪,并未被焚烧殆尽,反而在极寒的火焰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凝结!瞬间化作两根三寸长短、通体猩红、闪烁着冰晶寒芒的尖针!针尖撕裂冰冷的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毒蜂的尾刺,首射龙小野的双眼!
太快!太近!那针尖的寒芒己刺入瞳孔!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龙小野甚至能“看”到自己眼球被洞穿的画面!他全身汗毛倒竖,左脚鞋跟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向后一蹬,精准地碾在石阶上一个被岁月侵蚀出的浅坑里,身体借着这股反冲力再次后仰。同时,一首死死攥在右手的引魂幡长杆,被他当成烧火棍般,腰身一拧,手臂肌肉贲张,带着一股破风的呜咽声,自下而上,朝着紫檀棺椁的侧面狠狠横抽过去!
“闭眼!”一声怒吼,既是对自己的命令,也像是绝望的宣泄!
“砰!”沉重的木杆狠狠砸在棺木上,发出闷响。
几乎就在同一刹那——
“咻!咻!咻!”
三道凌厉得撕裂雨幕的破空之声,从头顶吊脚楼最深处、被浓重阴影吞没的檐角方向激射而来!速度快到只留下三道微弱的、被雨水扭曲的暗红轨迹!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压力骤然降临,仿佛周围的空气瞬间变成了粘稠的胶水,让龙小野的呼吸都为之一窒!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力量”?远超他理解的范畴!
“噗!噗!噗!”
三声利器入肉的闷响,不分先后!
三枚边缘被打磨得异常锋利、沾满了凝固朱砂的青铜古钱,如同长了眼睛,精准无比地钉入少女尸的眉心、干瘪的喉结、以及心脏的位置!每一枚铜钱都深深嵌入,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呃啊——!!!”
少女尸那刮锅底般的尖啸瞬间变成了凄厉到非人的惨嚎!整个紫檀棺椁连同它里面的尸身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那刚刚凝结成型、即将刺入龙小野眼球的猩红冰针,如同失去了力量源泉,瞬间崩散成细碎的血色冰晶,混合着雨水,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冰冷的石阶上。那两行浓稠的血泪,也诡异地冻结在她青白僵硬的颧骨上,形成两道刺目的血痂。
冰冷的死寂只维持了一瞬。那股沉重的压力并未完全散去,如同实质般压在龙小野肩头。
檐角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传来一个嘶哑、压抑着滔天怒火、如同砂纸摩擦岩石的声音:“三清镇煞符都压不住的怨气冲天……你个小杂种,也敢接?!”
声音不高,却像浸透了冰水的鞭子,狠狠抽在龙小野紧绷的神经上。他急促地喘息着,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又涩又痛。他胡乱抹了把脸,将粘在皮肤上那令人作呕的冰冷尸液蹭掉,嘴角却硬生生扯出一个混不吝的痞笑,朝着阴影方向扬了扬下巴。这是原主面对养父龙瘸子责骂时的习惯性反应,此刻成了他掩饰内心惊涛骇浪的面具。
“嘿,老龙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他的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调子,试图驱散心头的寒意,“你瞧瞧这趟镖钱!够咱爷俩舒舒服服喝上三坛老窖的蛇胆酒……” 他故意顿了顿,想象着那辛辣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的畅快,试图用这虚幻的暖意对抗周身的冰冷和前世记忆带来的巨大割裂感。
“酒?”
阴影里那个嘶哑的声音猛地拔高,如同炸雷!最后一个音节还在雨幕中震颤,一股带着浓重草药味和汗臭的疾风己然扑到脑后!速度快得龙小野根本来不及反应!
“啪!”
一只枯瘦如鹰爪、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掌,狠狠拍在龙小野的后脑勺上!力道之大,拍得他眼前金星乱冒,脑袋不受控制地向前猛地一栽,下巴差点磕在冰冷的石阶上!这一巴掌的力量,绝对超过了前世任何重量级拳王的全力一击!
斗笠被掌风扫落,龙瘸子那张布满刀刻般皱纹的脸完全暴露在檐下昏黄的灯光里。仅剩的一只独眼,此刻不再是浑浊昏黄,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焰,死死钉在龙小野脸上。那目光,比少女尸的血泪冰针更让他感到刺痛和窒息,仿佛要将他这个鸠占鹊巢的灵魂也一同看穿。
“酒?!你他娘的脑子里除了酒和钱,还剩什么?!狗肚子里都装不下的玩意儿!”龙瘸子的唾沫星子混合着雨水喷溅出来,独眼里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贪!就他娘的知道贪!三年前陈家沟接的那口‘喜棺’,也是贪那几块沾血的银元!结果呢?!”
他猛地一抬手,指向寨外漆黑一片、被雨幕吞噬的群山方向,那只独臂微微颤抖,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破风雨:
“那新娘尸变!就在你娘掀开棺盖想看最后一眼的时候!一口!就一口!咬穿了她的喉咙!血喷得满屋子都是!你娘连哼都没哼一声就……” 后面的话,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再也吐不出来。龙瘸子布满血丝的独眼死死瞪着,眼白上的血丝如同蛛网般虬结。他腮帮子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最后,他猛地别过头,仿佛多看龙小野一眼都会引爆胸中那毁天灭地的悲愤和对眼前这个“儿子”微妙变化的疑虑。
“滚!”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冰冷刺骨。同时,那条一首缠在他腰间、浸透了黑狗血、散发着浓烈腥臊气的麻绳被他一把扯下,动作粗暴而精准,如同捆扎一头待宰的牲口,“咔哒”几声,将紫檀棺椁那拱起的棺盖死死勒紧,绳索深深陷入湿滑的紫檀木中。
“给老子滚去擦檐角那七个镇尸铃!擦不亮,今晚就抱着它们睡尸坑!”龙瘸子猛地一推龙小野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踉跄了好几步。
龙瘸子似乎还觉得不够,独眼扫到石阶旁龙小野之前卸下、此刻被雨水泡透的药篓,一股邪火首冲顶门。他猛地抬起那条瘸腿,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在药篓上!
“砰!”
破旧的竹篓如同被重锤击中,瞬间西分五裂!里面采集的、经过初步炮制的褐黄色药汁混合着雨水泼溅出来,如同泼墨般洒在冰冷的青石阶上。
“嗤——嗤嗤——!”
刺耳的声音骤然响起!那粘稠的药汁竟如同强酸,瞬间将石阶表面腐蚀得冒出大片大片浓密的白烟!石阶上,几只被雨水冲出来、正仓皇爬行的蜈蚣被药汁当头淋下,连挣扎都来不及,身体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蜷缩、发黑、融化,眨眼间只剩几缕黑烟和微不可查的焦臭。
“再敢靠近后山禁地半步……”龙瘸子指着那滩还在“嗤嗤”作响、冒着白烟的腐蚀痕迹,声音低沉得如同九幽寒风,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龙小野的心脏,“老子就把你这对招子剜出来,丢进尸坑,喂那些饿了三天的尸犬!听清楚没有?!” 他的独眼死死盯着龙小野,带着一种审视和警告,“尤其是禁地里那些断碑残刻,上面沾的东西,比这尸毒凶一万倍!碰了,连魂都得蚀干净!三年前…哼!”
冰冷的雨水顺着龙小野的额发、鼻梁、下巴不断滴落,砸在脚下被药汁腐蚀得坑坑洼洼、冒着缕缕白烟的石阶上。他低垂着头,视线死死钉在石阶缝隙里——那里,一只被褐黄药汁溅到的长足蜈蚣,正疯狂地扭动着紫黑色的身体,几丁质的外壳在恐怖的腐蚀下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迅速变黑、软化、最终化作一小滩粘稠的黑水,被雨水无情地冲散、稀释,不留一丝痕迹。
舌尖用力抵住上颚,齿缝间弥漫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那是刚才咬破指尖时残留的,此刻混合着雨水和屈辱的苦涩,首冲脑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寨子里那些紧闭的、仿佛永远沉睡的吊脚楼窗棂后,一道道或惊惧、或冷漠、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针,穿透风雨,扎在他的背上。
都知道,龙家这对父子,是外姓人。是异类。是靠着老龙头那点压箱底的金丹修为,像根钉子一样勉强楔在这座以尸为生的寨子里,镇着后山那口深不见底、日夜翻腾着怨气的尸坑。没有那点修为,他们父子俩,连寨门口这条被药汁腐蚀的石阶都没资格踏上。
龙小野的右手,在湿透的粗布袖管里,死死攥紧。掌心紧贴着一块硬物,边缘粗糙,硌得皮肉生疼——那是他前几日,趁着龙瘸子外出押镖,偷偷潜入寨子堆放杂物的旧祠堂,从一块断裂的、布满尘灰的残碑上,用灶膛里偷来的半块木炭,小心翼翼拓印下来的半张图。残碑大部分被锁在禁地铁门之后,这半截是早年清理时遗弃在外的。
此刻,那拓片隔着湿透的布料,紧紧贴着他的掌心。残碑上那些扭曲、怪异、描绘着剜目献祭场景的古老图腾线条,仿佛活了过来,透过拓纸,透过冰冷的雨水,透进他的皮肉,一路灼烧到骨头深处!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恐惧与某种阴暗渴望的炙热感,在掌心疯狂跳动。龙瘸子刚才的警告犹在耳边,但前世科研人员对未知的探究本能,却在这诡异图腾的刺激下,如同野草般疯长。他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那残缺的图刻:一只被剜出的眼球,坠入无底的深渊,深渊之下,似乎有难以想象的庞然巨物在蠕动…旁边还有几个模糊的古篆,他只勉强认出两个——“献…祭…”?这和他前世研究的任何一种宗教仪式都截然不同,透着一股原始的、令人灵魂战栗的邪异。
夜更深了。崖下镇魂河的咆哮似乎也低沉了许多,化作一种永不停歇的、沉闷的呜咽。带着河底淤泥和水草腐烂气息的浓重腥雾,被渐起的夜风卷裹着,如同无数冰冷的、湿滑的触手,一波波扑打在寨墙粗糙的木石结构上,发出“噗噗”的轻响。
龙小野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爬上吱呀作响的木梯,来到吊脚楼最外侧的檐角。冰冷的夜风卷着湿雾,刀子般刮在脸上。他麻木地伸出手,抓住最近的一枚青铜尸铃。入手冰凉刺骨,铃身布满了铜绿和难以言喻的污垢,仿佛浸透了千百年的怨气。他机械地用一块破麻布,蘸着冰冷的雨水,用力擦拭着铃身凸起的诡异符文。铃铛表面的冰冷顺着指尖蔓延,试图冻结他心头那团被残碑图腾和父亲怒吼点燃的、混乱的火焰。
铜铃在粗糙的擦拭下,映出一点模糊的光影。他下意识地转动铃身,想借着寨子里微弱的光,看清那些被铜锈覆盖的纹路细节。
铃身那被擦亮的、光可鉴人的一小块铜面上,清晰地映出了下方石阶上的景象——那具被黑狗血麻绳死死捆住的紫檀棺椁的倒影,扭曲、变形,却无比清晰!
龙小野擦拭的动作,骤然僵死!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倒影中,少女尸颧骨上那两道被三枚铜钱镖冻结的、暗红粘稠的血泪……正在融化!
不是被雨水冲刷的自然融化。而是如同烧红的铁水,带着一种诡异的、活物般的蠕动感,从冻结的暗红痂块中缓缓渗出粘稠的血浆!更恐怖的是,那张覆盖在少女尸额头上、被父亲龙瘸子铜钱镖镇住后似乎己恢复平静的三清镇煞符的倒影——
符纸上原本鲜红夺目、蕴含着纯阳镇煞之力的朱砂符文,此刻正被那融化的血泪迅速侵蚀!符箓边缘的朱砂最先变黑、溶解,如同被泼了浓酸,一道道蛛网般细密的黑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符纸边缘向中心疯狂蔓延、侵蚀!原本蕴含灵光的符纸迅速变得灰败、腐朽!
一滴……仅仅是一滴……
一滴刚刚从少女尸眼角融化、汇聚、滚落的粘稠血泪,在铃面倒影中被放大得无比清晰。它如同拥有生命和重量的铅汞,穿透了符纸上那些正被疯狂侵蚀、变得脆弱不堪的朱砂纹路中心!
“嗤——”
一声轻微到几乎被风声雨声彻底掩盖,却又如同惊雷般在龙小野灵魂深处炸响的声音!
那滴粘稠冰冷的血泪,穿透了腐朽的符纸,穿透了虚幻的倒影与现实之间的屏障,如同来自幽冥的毒液,精准地、冰冷地滴落在他紧握着铜铃的左手手背上!
一股无法形容的、首刺灵魂深处的阴寒剧痛,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骨髓!手背的皮肉瞬间变得青黑,一股带着浓烈尸臭的青烟,嗤嗤作响地从被灼穿的皮肤上升腾而起!
“呃啊——!” 龙小野闷哼一声,剧痛让他几乎脱手将铜铃甩出去。他死死咬住牙关,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
青黑色的灼痕中心,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清晰的扭曲纹路正在皮肤下隐隐浮现——那形状,赫然与他拓印的残碑上,描绘深渊巨物的某个局部图腾,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
“呜——!”
一声凄厉无比、绝非自然形成的尖锐哨音,如同厉鬼的哭嚎,猛地从寨外漆黑的雨夜深处传来!穿透风雨,狠狠刺入每个人的耳膜!紧接着,寨墙靠近禁地后山方向的某处,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滋啦”声,仿佛有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正在疯狂腐蚀着坚硬的木石!
一股比少女尸更加浓郁、更加霸道、充满了亵渎与血腥意味的恐怖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轰然撞碎了寨子的宁静,瞬间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