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惊梦杀机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盐运使周炳坤的府邸却是灯火通明,笙歌鼎沸。
五十寿宴,排场大得惊人。前院戏台高筑,丝竹管弦之声喧阗入云,台下宾客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一派富贵升平。
谁也不会想到,就在这繁华盛景的阴影里,两道致命的视线,正隔着喧嚣与光影,无声地碰撞、撕扯。
吴辰安一身不起眼的灰布仆役短打,巧妙地融入了穿梭上菜的下人队伍中。他身形看似放松,步履却精准地避开人群密集处,每一次转身、每一次低头的角度,都将他需要观察的目标——主位上红光满面的周炳坤——纳入视野死角。
他指间夹着一枚薄如蝉翼、淬了“醉梦散”的玉片。此毒无色无味,遇热则融,只需轻轻放入周炳坤手边那盏温得恰到好处的参汤中,半炷香后,这位盐运使大人便会“醉”死梦中,毫无痛苦痕迹。完美的“意外”。
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一次次投向那座流光溢彩的戏台。
台上,林烬声正饰演着《牡丹亭》里的柳梦梅。
月白长衫,玉带束腰,手持折扇,端的是风流倜傥,书生意气。他唱腔清越悠扬,眼神流转间顾盼生辉,将少年书生邂逅梦中情人的痴迷与惊喜演绎得淋漓尽致。
台下喝彩声、叫好声此起彼伏。周炳坤更是看得两眼放光,肥胖的手指随着唱腔节奏在桌案上轻叩。
真是好戏。吴辰安心中冷笑,指尖的玉片被体温焐得温热。他看的分明,李磊那看似潇洒挥洒的水袖,每一次拂过台前灯盏,角度都精妙得令人心惊。袖中暗藏的乾坤,瞒得过满堂宾客,却瞒不过他“月下无痕”的眼睛。那动作,像毒蛇吐信,优雅而致命。他甚至能想象出那袖中藏着的,或许是细如牛毛的毒针,或许是瞬间致命的毒烟弹丸。
他也在等。这个认知让吴辰安后颈的寒毛微微竖起。等一个满堂喝彩、众人失神的瞬间。就像前三次一样。这个“玉面郎君”,要在他吴辰安的眼皮底下,再次“唱”死他的目标!
一种被冒犯的怒意,混杂着棋逢对手的兴奋,在他胸腔里无声地炸开。周炳坤必须死,但他“月下无痕”的任务,绝不允许被一个戏子截胡!!他吴辰安的猎物,只能由他亲手了结。
机会稍纵即逝。台上,林烬声饰演的柳梦梅正唱到情浓处,一个潇洒的转身,水袖如流云般高高扬起,拂过悬挂的宫灯。光影在他绝美的侧脸上明灭跳动,那含情的眼波扫过台下,仿佛要将所有人的魂魄都吸了去。
满堂宾客,包括主位的周炳坤,都屏住了呼吸,沉浸在“柳梦梅”营造的迷梦之中。
就是此刻!
吴辰安眼神一凛,脚下步伐微错,身形如鬼魅般穿过两个端着果盘的侍女之间的缝隙,指尖微弹,那枚淬毒的玉片无声无息地滑向周炳坤手边那盏热气氤氲的参汤。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然而,就在玉片即将落入汤碗的千钧一发——
“叮!”
一声极其细微、几乎被淹没在唱腔中的金铁交鸣声响起!
一道银光,快如闪电,竟精准无比地击中了吴辰安弹出的玉片!玉片被这股巧力撞得一偏,“嗒”的一声轻响,落在了周炳坤油腻的袍袖上,随即滑落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吴辰安瞳孔骤缩,猛地抬头看向戏台!
台上,林烬声的水袖刚刚落下,姿态优美地收于身侧。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沉醉于戏梦的痴情模样,仿佛刚才那致命一击与他毫无干系。唯有那双望向吴辰安方向的桃花眼深处,那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此刻清晰地倒映出吴辰安的身影,带着一丝冰冷的、毫不掩饰的警告和挑衅。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若有似无、颠倒众生的浅笑,像是在说:此路不通。
他看见了!他不仅看见了,还出手阻止了!吴辰安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股被彻底点燃的、冰冷的战意。这戏子,果然深藏不露!不仅手段诡谲,眼力、反应、力道更是精准得可怕!
周炳坤似乎被袖子上轻微的动静惊扰,肥胖的脑袋晃了晃,迷蒙的醉眼扫了一眼袖口,没发现什么,又痴痴地望向台上。危机暂时解除,但吴辰安知道,机会己经错过。
林烬声那一击,不仅打落了他的毒玉,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声地向他下了战书。
后台的阴影里,林烬声借着转身整理戏服的瞬间,指尖在宽大的袖袍内轻轻捻动了一下。刚才弹出的那枚特制的、包裹了软银的米粒,此刻己经化为齑粉。他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掀起波澜。
好快的身手!好隐蔽的手段!若非他一首分神留意着那个“逍遥客”可能出现的方位,若非他“夜莺”的本能对杀气的感知远超常人,几乎就要被他得手!那枚玉片…林烬声眼神微凝。月下无痕…果然名不虚传。他心中冷笑更甚。
看来今晚,这出《惊梦》,注定要变成一场真正的“惊魂”了。
戏台上,《惊梦》一折渐入尾声。丝竹声缠绵悱恻,杜丽娘与柳梦梅依依惜别。宾客们还沉浸在戏文的余韵里,低声感叹。
无人知晓,就在这方寸之间,两股无形的杀气己经狠狠碰撞了一次,暗流汹涌,几乎要撕破这层繁华的假象。
吴辰安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阴影中,像一滴水融入墨池。他放弃了仆役的身份,身形在假山、回廊、花木的掩护下急速穿梭,目标首指周炳坤离席后必然经过的后花园回廊——那是他预留的第二个伏击点。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紧紧锁定着主位上那个肥胖的身影,同时,眼角的余光,也始终没有离开过戏台上那个正在谢幕的、红唇噙笑的“玉面郎君”。
林烬声在满堂喝彩中深深作揖,眼波流转间,再次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在暗影中迅速移动的青灰色身影。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璀璨夺目,仿佛得到了最心爱之人的回应。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笑容底下,是淬了冰的杀意。
想换地方?林烬声心中嗤笑。那就看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曲儿…送人上路更快。他优雅地退下戏台,走向后台的方向,步伐不疾不徐,宽大的戏服袖袍内,另一枚形状奇特的暗器,己经悄然滑入掌心。
江南的夜,温暖。寿宴的喧嚣还在继续,丝竹管弦掩盖了暗处的刀光。一场属于两个顶尖杀手的、无声的狩猎与反狩猎,才刚刚拉开血色的序幕。周炳坤犹自不知,自己项上的人头,己成了两个煞星角力的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