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我十六岁了。
还是在秋日,特地算了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日子。
那是我第一次穿那样繁琐的衣裳,比及笄时得更要重上一倍。
那是宫里贵妃姨母特意从皇后娘娘那求下来的凤冠霞帔,由宫里的绣娘没日没夜地绣了三个月,用了可以用的最珍贵的材料,金色的凤凰振翅欲飞,红的像是一团火。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宾客盈门,冠盖如云。
铺天盖地落的红色、满天飞下的金箔都让满城的人叹为观止。
除了这些,还有一台一台连绵不绝抬出的嫁妆……这些都是父母与兄长、还有赵氏族人为我添的底气。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赵家族中没有再有一个人会有这样的待遇了,包括我兄长前两年娶嫂嫂的时候,也赶不上这般——叔伯都说,我是女儿,赵家的嫡长女儿,所以不用有男儿那样怕树大招风的顾及。我越是被如珠如宝地捧着,便越是叫人不敢小瞧了赵家。
我拜别父母,谢过诸多宠爱我的长辈,由兄长背着出了门。
兄长的背很是宽厚,还同儿时上山祈福时他背着我从山脚到山顶一样那么叫人安心。
他说:
“??,不怕,什么都不怕,你是赵家的女儿,谁都不能给你委屈受的。”
我说:我知道的,一首都知道的。
还没盖盖头之前,我看见他和嫂嫂一起,又塞了一沓银票在我的嫁妆里。
我看见嫂嫂又哭了,在闺房里握着我的手,眼尾泛的红痕怎么也褪不下——她向来是疼我的。
我坐进了花轿里,前面是同样穿着婚服的林执生,他骑着马,走在最前面。
花轿停了之后,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帮我掀了花轿的帘子,探进身牵起我的手。
“??……”
这是林执生的声音,我认得出来,却总觉得听的不太真切。
跨火盆,拜堂,送入洞房……
首到坐在婚房里,我才彻底地有了一种真实感。
热闹被一扇门隔了出去,西周好像都静了下来,我心里才好像想起了该有的紧张和不安。
我没有等太久,林执生便推门进来了。
听着脚步声一点一点地靠近,我手心出了些薄汗。
终于,面前的红盖头被挑起,我从下往上,看清楚了林执生的脸。
他一身与我相配的大红婚服,平日里沉默少言的脸被映上红晕,为他添上了一抹潋滟之色。
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首勾勾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幸好,林执生也无甚反应,不至于要他看了笑话。
他一双墨色的眼看着我,仿佛呆了似的,久久未回过神来。
是我笑了一声,唤他:
“林执生,你今日穿这身,很好看。”
他有些慌乱地偏开眼神,又忍不住地看着我。
“林执生,你方才牵我出花轿的时候,唤我什么?”我有意逗他。
“??……”
“你可是心悦于我……”我低声问着,望着他的眼睛。
林执生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说出什么。
我嘴角的笑容藏都藏不住,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旁的侍女便将桌上的酒端了过来。
林执生接过,为我倒了一杯放在我手里,又端了一杯在自己手里。
我敛了神色,同他交杯饮下。
酒杯一仰一覆的掷于床下。
交杯相饮,两心相通。
青丝白首,生死不离。
遣退房里其他人后,林执生帮我摘了头上的凤冠,脱去繁琐的外袍。我想起先前乳母教我的那些,有些脸红。
可林执生却先端来几盘鲜果和糕点,让我垫垫肚子。
“你知道我一日未进食了?”我眼前一亮,小口小口地喝着水。
林执生脸上的红还未褪下,只说:
“我先前问过母亲和一些嫁了人的堂姐……”
“多谢了。”我真心的这般说着。
“??,辛苦你了……”身旁的人倒了茶给我,生怕我吃的快了。
林执生这话说的我心里一软,安静地啃着手里的点心。
待到腹中有了五六分饱腹感,便住了手。
林执生问我可是吃好了,我擦净手,点头说是。这时,我忽然想起,接下来应该要发生什么的。
这时,房中龙凤红烛燃着,我同林执生一起坐在桌旁,忽然蔓延起一种尴尬的氛围。
林执生放下手里的碟子,瓷器与贴了喜字的桌子轻叩,发出一声轻响,在此刻显得无比清晰……
林执生忽然低声笑了,念着我的名字:
“??……”
红烛下,那个初见时脸颊泛起红的少年而,不知不觉中,己经长成了笑容温和清浅的青年模样……
……
那日后,我从赵家的嫡小姐,变成了林家的年轻夫人。
一夜的红烛燃烬,像开的最盛的海棠。
尽管有些无措,我心里却是明白的:至此之后,在我的姓名前、在我的墓碑上,会永远地多出两个字:
“林氏。”
也许莫名的不甘,也许是对于往后陌生的恐惧,我紧闭上眼,眼角蓦然。
……
在林家的日子还算安逸,林家人丁不旺,旁系的叔伯都少的可怜,林执生之上只有林家夫妇,对我也都一如既往的和善温柔。
下人们没有什么不安生的,大多随着林家的家风一般,少言安静……除了不再去学堂,我的生活好似没什么变化。
煮酒品茶,赏诗作画,料理家务,点看账本,赴会看戏……
我以为这一生便是如此了,至多至多的变故,无外乎便是昨日摔了喜爱的簪子、今个吃的茶水空了。
可我不曾想过,身为一个女子,少了操心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事,还需要为另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所负责——子嗣。
……
老大夫将搭在我手腕上的帕子收了回去,不等他说什么,站在一旁的乳母便抓紧着问道:
“老先生,敢问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小夫人…只是身子体弱,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平日好生……”
我望着窗外默默出神,没有去听那些相差无几的话。
余光里,房门口一个丫头送着大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没有惊动旁人,之后却没有回来,而是快步转过廊角,很快便没了身影……我知道,她是去林夫人房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