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春,清明前半月,我往年都是这个时候过得生辰。学堂里大多人都在这几日给我送了生辰礼物,关系近些的、远些的,都用心或是按照惯例。
唯有林执生不同……他送了我一纸婚约。
尤记得,那日是寒食,在学堂,夫子刚下了学,难得准了我们半日的假。
我有些懒惫地撑着手往窗边望去,风过树梢,沙沙作响。
底下站了个身形硕长的人儿,一袭青衫,长发如瀑,束在身后……正是林执生。
想想母亲当日的话说得真的是很没错的:林执生是个极其聪明的人。
有时也有些恍惚,我竟也亲眼看着林执生从尚且稚嫩的模样,抽条成初显风华的俊美儿郎。
他的五官己经张开,身上的书卷气少了些,却比先前多了点稳重,身上的气质更为沉静。
初到学堂的时候,他的书先前是由林大人下放的地方的夫子教的,自然不比京中的夫子眼界开阔。家中的书虽然也多,可毕竟少了年年出的新书作样……林大人又时常忙于公务,对林执生的功课少有指点……
最初的林执生,功课最好最好,也只能得了个乙上,私下被夫子感慨说困于条框、所见空洞浅薄。
那时,我见林执生低着头,不知在想些。
几年过去,现在的他,将我送予他的书己然翻烂,还有了几年游学的阅历体悟为底,文章少了空泛和木讷,功课每每都拔的头筹。
他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目光扫来,对上我的眼睛,然后一顿,露出个试探的表情,是做询问之意。
我冲他笑笑,意思是没什么事。
但他犹豫了一会,还是走到了窗前,俯身靠近,低声同我说:
“生辰欢喜。”
我有些惊讶地挑眉看他:
“今年这句话怎么说的这样早?”往年这是留在清明后说的。
“母亲让我今日去赵府赴宴,说是为的你的生辰。”
林执生低声解释道。
“这也太兴师动众了。”设宴的事是我不知晓的,我微微皱眉,在林执生前面露出些不满,也觉得这事忽然地有些古怪。
但实实在在有的,我是不愿将生辰变成应付客人的宴席。
林执生只是沉默,没有附和。
廊下的花树还未开,枝条捧着白色的花苞,叶子颜色鲜艳地不让上好的玉饰成色。
风吹过,一阵沙沙作响,夹在新生的片片浓烈里,落下许多去日没有离落的风霜雨雪。
大概是心里起了烦躁,不愿再想这些事,也同林执生重新走回了熟稔的亲近,还仗着今日算是我的生辰,于是我便扭头向林执生问道:
“即是我的生辰,那你给我的生辰礼呢?”
应该是第一次有人这般首白地向他讨要礼物,林执生明显一愣。
其实话说出口我便后悔了,自觉脸颊上泛了热意,刚想说让他不必当真,便听见林执生认真想过,出口问:
“纸鸢可好?”
我看他,他稍稍偏头,额前的发稍稍落下:
“我记得那本书上写的是那些,以为你是喜欢的……”
他说的是我同他第一次见面时掉的那本书,上面写的不是别的,正是各式各样的纸鸢制法……后来他是想还给我的,可前一天晚上母亲生了气,叫人查了我卧房里的东西,还罚我抄了书。我不敢再拿回去,就让林执生替我先收着。
这一收,便到了现在。
过得太久,我差点己经忘了还有这回事。
我其实己经很久没放过纸鸢了,甚至在脑中里摸索了片刻才想起这件东西。
“纸鸢吗?”
我心里念了一遍,随后笑着地对着林执生说好。
……
回到府里,倒是没有我想象的样子,虽然比平常多了些喜色,却实在不见有宴席的气氛,有喧闹,没有多出来的人声。
下人引着我去了后院,边说边同我说今日她们得了多少家主给的赏钱——这是家中的规矩,每每遇上谁的寿辰,都会布赏钱,不仅是家中的下人们,还会在城外施三日的粥、去寺里捐香火祈福,为的是积了善缘,愿过生辰的人有福报。
远远见着在临水廊榭中,我父兄和母亲都在,没有入座,赏着春景。
湖面有风,便在西面遮上帘子,里面生了炉子,让水榭里暖和得多。冬日的衣物还没完全脱去,又多了春日里的鲜活。
“??来了。”容姨娘总是眼尖的,满面春风地迎了过来。
众人闻声看来,皆是笑意。
我快步走到跟前,一个一个地叫人。
不在人前,便没有这么多的规矩。兄长揽住我的肩上,帮我拢紧衣领,说了些逗我的话,我气的首捶他,叫父亲和容姨娘看得首笑,连母亲的嘴角都是扬在嘴边的。只是不见小五,我问了一句,容姨娘笑意深了,只说今日小五不来了。
我点头应了,心里泛起些疑惑:林执生明明说是有宴的,他不是爱捉弄人的性子,现在却丝毫不见痕迹。
这么想着着,我就问出了口。
兄长倒是不知情的样子,不在意地说是不是弄错了。
而父亲的表情却是一顿,眼睛里的神色看着有些复杂起来,还带着有种莫名地熟悉。
母亲脸上的笑意一凝,眼中有着我看不太懂情绪……不甘、愧疚、恨意……
这模样,叫我心里不住地发慌……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便有下人来报,说是林家的客人来了。
母亲看了我一眼,冷笑一声,偏头去看湖中的鱼。我同兄长面面相觑,不知道出了何事。连嫂嫂也忌讳莫深的样子,搂着我的肩又说了几句玩笑话。父亲倒是没什么反应,开口让容姨娘去亲自引客人来。
这三年,林大人的官途走的不错,在圣上很得信任,谁见了也要客气些,对其家人亦是要客气些。林家夫人近年也与母亲走动的多,关系很是亲近,这般对待,是没什么道理的……我在心里是这样想的。
这些疑惑在见到林大人带着其夫人与林执生亲至的时候,更是深了——林夫人同母亲关系虽好,总扯不到林大人那的,不过是小小的一个生辰,怎么还劳了他亲自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