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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管家被“请”来的时候，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是苏清荷的远房表叔，在楚王府当了半辈子管家，自认是萧玄毅的心腹。对于这个失了势、还敢查账的王妃，他打心眼儿里瞧不起。
“王妃，您要的账本，都在这儿了。”
他让两个小厮将七八个大账箱“哐当”一声扔在地上，灰尘弥漫。箱子打开，里面是堆积如山的账册，纸张泛黄，墨迹杂乱，一眼看去就让人头皮发麻。
“王府上下几百口人，每日开销流水一样，账目繁杂得很。您要是看不懂，随时可以问老奴。”
他嘴上说着恭敬的话，眼里的讥讽却快要溢出来。
这些账，是他亲手做的。他用的是最老式的流水账记法，进一笔，出一笔，前后勾稽关系混乱，又故意造了无数笔语焉不详的假账、烂账。别说是深闺妇人，就算是户部的专业官员来了，想在三五个月内查清，都得脱层皮！
他笃定，翦媛媛不过是虚张声势，最后只能灰溜溜地把账本还回来。
翦媛媛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只是示意小橘：“打开看看。”
小橘上前翻了几本，小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姐，这……这账也太烂了！”她压低声音在翦媛媛耳边吐槽，“全是单式记账法，只记流水，大额支出就写个‘采买’、‘公干’，连个明细都没有。这别说查了，神仙来了也对不上啊！”
翦媛媛随手拿起一本，眉头也微微蹙起。
她虽是将门之女，精通算学，但面对这种存心做烂的账目，也感到了棘手。每一笔看起来都没问题，但合在一起，就是一团浆糊，根本找不到漏洞。
看到主仆二人吃瘪的模样，王管家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就在这时，小橘的眼睛忽然一亮，她猛地一拍大腿，凑到翦媛媛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兴奋地说道：
“姐！我有办法了！他用古代的魔法，咱们就用现代的科学！”
“什么科学？”
“会计学啊！”小橘两眼放光，仿佛回到了大学课堂，“姐，你听我说，这种流水账之所以烂，是因为它只记录了钱‘花出去了’，但没记录钱‘花到哪儿去了’，也没有一个总的盘子来制衡它。”
“我们换个玩法！咱们不用它的逻辑，咱们建立自己的逻辑！”
小橘来了精神，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大的“T”字。
“姐，你看，这叫‘T字账户’。左边，叫‘借方’，代表资产的增加或费用的发生。右边，叫‘贷方’，代表负债、所有者权益和收入的增加。你别管这些名词，你只要记住最核心的一条铁律——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
翦媛媛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说下去。”
“意思就是，每一笔钱的流动，都必须有两条记录！比如，王府花了100两银子买米，在咱们的新账本里，就不能只记‘支出100两’。而是要记成两条：第一，‘库存商品’这个资产，增加了100两；第二，‘银子’这个资产，减少了100两。你看，一增一减，是不是平衡了？”
“如果这个管家贪了钱，记了一笔‘买米100两’的假账，那在我们这里，他的账就对不上了！因为‘银子’减少了100两，但‘库存商品’并没有增加！账，不平了！漏洞，就出来了！”
小橘越说越激动：“咱们把他所有的账都拆开，按照‘资产=负债+所有者权益’这个万能公式重新录入！只要他做了假账，贪了钱，这个等式就绝对不可能成立！他做得越假，亏空越大，咱们的账本上，那个窟窿就越明显！”
翦媛媛是何等聪明之人。
她常年带兵，深谙排兵布阵、粮草清点之道。小橘这套看似古怪的理论，瞬间为她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这哪里是记账之法？
这分明是一套天衣无缝、疏而不漏的逻辑罗网！
“好！”翦媛媛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就按你说的办！”
她对王管家冷冷一笑：“管家辛苦了，这些账本，本王妃先看着。你且回去，明日再来回话。”
王管家躬身告退，心中冷笑连连。
装模作样，看你明天能问出个什么花来！
……
那一夜，偏院的烛火，亮了通宵。
小橘口述着原理，翦媛媛手持毛笔，在一张张崭新的宣纸上，用算筹飞速计算，将一笔笔烂账拆解、重构。
一个全新的、划时代的账本，正在她们手中诞生。
第二天。
王管家被再次叫到院中时，依旧是那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可他预想中那堆积如山的账册不见了。
石桌上，只整整齐齐地摆着三张纸。
第一张，抬头写着《资产负债表》。
第二张，抬头写着《利润表》。
第三张，抬头写着《亏空明细及资金去向分析》。
“王管家，”翦媛媛的声音平静无波，“过来看账吧。”
王管家狐疑地走上前，拿起那几张纸。
上面的格式他闻所未闻，但每一项条目却又清晰得让他心惊肉跳！
“王府现有田产、铺子、库银、存货等，共计资产三十七万八千两……府中各项欠款、应付未付款等，共计负债三万一千两……”
他越看，手抖得越厉害。
这些数字，精准得可怕！
翦媛媛的手指，轻轻点在了第三张纸上。
“根据账目，过去一年，王府账面亏空共计八万七千西百二十三两。其中，有五万两，通过二十七笔虚构的‘采买’和‘修缮’款项，最终流入了城西苏记布庄、城南济世堂药铺、城北祥福米行……”
“王管家，本王妃记得，这几家铺子，好像都是苏家的产业吧？”
“轰！”
王管家的脑子，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她是怎么知道的？那些账他做得天衣无缝，怎么可能被人一夜之间就查得如此通透？！连最终的去向都分毫不差！
这……这是什么妖法？！
“还有这三万两，”翦媛媛的声音如同地狱传来的催命符，“通过一百一十二笔‘赏赐’、‘节礼’、‘人情往来’，进了你的私人钱庄。本王妃说得，可对？”
“扑通！”
王管家再也站不住了，双腿一软，当场跪倒在地！
他看着那张写满了罪证的纸，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个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所有的侥幸，所有的倚仗，在这一刻，被这张他完全无法理解、却又无懈可击的“天书”砸得粉碎！
“王……王妃饶命！王妃饶命啊！”
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不是老奴……不是老奴一个人的主意啊！是……是苏姨娘和王爷……是他们让老奴这么做的啊！求王妃开恩，求王妃开恩呐！”
他一边磕头，一边将所有事情全盘托出。
翦媛媛的眼神，冰冷如霜。
她对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小橘点了点头。
小橘立刻上前，将王管家的供词一字不差地记录下来，末了，沾上印泥，抓着他颤抖的手，重重地按下了手印。
人证、物证，俱在。
小橘兴奋地低声道：“姐！这下齐活了！咱们首接把这份口供甩到萧玄毅脸上！看他还怎么护着苏清荷那个小贱人！”
“不。”
翦媛媛缓缓站起身，看着那份按着鲜红指印的供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私下处理，太便宜他们了。”
她的目光，望向了王府之外，那更广阔的京城。
“我要让这件事，人尽皆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