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的沉默,不是无人说话,而是没人敢听。”
张万霖坐在县委办那间小小的资料室中,望着那张“正科级后备干部推荐函”的影印件,若有所思。
“缓议”两个字,是书记亲笔所批,没有说明理由,也没有限定时间——
这就是最典型的**“悬空式政治冷处理”**。
它不否定你,不肯定你,更不明说你出了问题,而是——让你自己去“悟”。
办公室里的人也都听到了风声。
章卫东淡淡地说:“不急,年轻人不压几年火,烧不成炉。”
林加顺则在楼道里放话:“书记这招厉害,让你挂半空,看你稳不稳得住。”
而张万霖自己呢?
只是像往常一样,每天七点半准时到办公室,茶壶、材料、汇报、会议,一丝不差。
他知道,这个阶段不靠干得好,而靠“活得像”。
一个新的政治涟漪很快打破短暂平静。
五月初,市纪委一纸调令送到县纪委:
“市委纪检组拟赴南阳县进行基层政治生态调研,主要针对:干部作风、办事效率、文风会风情况。为期一周。”
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调研”,而是一次不点名、不打招呼、但明显“有目标”的特殊巡察。
书记郑一鸣第一时间召集几个部门开了个“小圆桌”协调会:
?办公室,张万霖;
?纪委,刘明志;
?组织部,王继堂;
?宣传部,汪庆安;
?政研室,副主任郭琳。
会议上,书记只是慢悠悠地扫了大家一眼,说:
“这次调研,是上面自己派的。不是我们报的,不是我们请的,也不是我们能决定谁去接待的。”
这句话,在座的都听懂了。
有人在市里“递了话”,南阳县某些人被“放在望远镜里了”。
张万霖清楚,自己未必是核心靶心,但作为“被缓议的人”,一举一动都将进入备案。
纪委的调研组到了第三天,县委办公室开始出现不安气息。
一早,综合文秘科的科员李敬南被“单独谈话”了三个小时。
原因是他几个月前曾帮人“提前调出一份未审发文的初稿”,虽未成事故,但程序不合规。
这下子,办公室里人人自危。
有人开始翻出自己近年的会议纪要和发文流程,一页页复印,一页页复核。
政研股的孙雨桐在茶水间低声道:
“纪委这次调研,跟以往不一样,他们不看结果,只查‘潜规则’。”
有意无意中,目光投向了张万霖。
张万霖没吭声,第二天早上就亲自整理了一份《县委办近一年内会议材料处理流程》,不点名、不强调,但按部门、节点、签发人一一列出。
文件附上去后,纪委组当晚回话:
“你们办公室材料流程清晰,能做到这个程度的县很少见。”
但同样当晚,纪委组又加派了一个谈话对象:林加顺。
就在大家以为纪委调研只是“留痕式检查”时,组织部长王继堂又提起了“改革办”的事。
他在县委工作交流群里发了一封“意见征求函”:
“关于设立县委基层治理改革专项办公室的建议,是否考虑从办公室抽调一名干部兼任负责人。”
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整个群都明白,他这是旧话重提——目标还是张万霖。
书记郑一鸣看完,没有表态,只是私下对张万霖说:
“王部长也是在试水,看你这条船能不能载人。”
张万霖没急着反驳,也没马上接受。
他清楚,此时一切决策都不能显得“主动”,要等对方露出更多底牌。
第五天深夜,市纪委组组长宋理飞突然带着两人,敲开了县委办的门。
值班的是林加顺,睡眼惺忪,差点没认出来。
宋理飞开门见山:
“我们这几天谈了不少人,有些材料显示,县委办某些人对个别文稿把关不严,存在‘打擦边球’行为。”
林加顺吓得首冒汗:
“这……是不是我们那个‘西个优化建议’?”
宋理飞没回答,只是问:
“张万霖在吗?”
林摇头:“他今晚回家晚了,说要早上七点来整理第二季度计划表。”
第二天一早七点,张万霖进办公室时,宋理飞正坐在值班桌前,手里翻着上季度文件袋。
张万霖一愣,但立刻笑道:
“宋组长比我还早。”
宋理飞放下文件,望着他,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你是办公室里最像‘政客’的人,但要记住:会做事和会做人,不是一回事。”
张万霖点头,轻声说:
“做事的人终会学会做人,只怕做人的人从不干事。”
宋理飞微微一笑,没再说话,转身离去。
调研结束那天上午,张万霖去给书记送材料。
书记看着《调研工作配合纪要》,不急不缓地问了一句:
“听说纪委问了你不少?”
张万霖摇头:
“其实没问什么重点,只是看了几份材料、几个会议记录。”
书记靠在椅背上,说:
“我不怕有人来查你,我怕你自己先吓着了自己。”
顿了顿,又说:
“市委对你还没形成完整判断,这段时间,是你的‘第二轮镜头’,有人在拿望远镜看,也有人在拿放大镜看。”
张万霖沉默了一会儿,说:
“我会让他们看到一个能站得住的人,不是一个怕摔的人。”
书记没说话,只是在那份“缓议”的档案袋上,轻轻敲了三下。
数日后,书记办公室里,秘书送来一份市委组织部传真草稿:
“建议调张万霖同志至市委办副处级岗位,参与某专项课题。”
但传真右下角,落款部分仍空白,时间栏为“***年月”。
书记收起传真,对身边胡秘书——哦不,现在是新任主任助理陈之恺低声说:
“等他们确定他是棋还是子,再签。”
张万霖站在楼道拐角,望着楼下那一树新叶,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几年前,自己刚进体制时,有人问他:
“你打算在这口锅里煮多久?”
他当时回得极轻:
“我不是来煮的,我是想把这锅端走的。”
他现在知道,端锅的人,往往要先烫得半身是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