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办的顶楼阳台上,早上七点的阳光铺满青砖地面,带来一丝难得的安宁。张万霖站在阳台边,捧着保温杯,目光却落在楼下的停车场。
一辆灰色的帕萨特刚刚停稳,车门打开,下来一个年轻女子——高跟鞋敲击水泥地的声音清脆,一头披肩长发挽得干净利落。
他愣了一下,不是因为女子的衣着或气质,而是因为她手中提着的那只旧式黑皮包——上面贴着的,是省政研室的标签。
张万霖转身走回办公室,脑子里两个字回旋不止:陆妍。
她并不是张万霖曾经真正的恋人,也不算所谓“政治红颜”,只是他在当年地委办借调到省城参加政策培训班时,唯一一个能坐在一起讨论公文改法、制度试点的对话者。
她从不多话,却每次都能在材料上圈出最敏感、最不能出现的词句。
两年前,他们断了联系。准确说,是陆妍主动淡出——据说因为“家中长辈升迁异常”,她主动避嫌、低调安排,最后调去了偏远的调研办副处室。
张万霖没问,也没追。因为他清楚,有些线,不必一首拽在手里,也不会真断。
今天,她突然以“省政研室督导组特派秘书”的身份,随省厅来南阳县调研城乡规划文件执行情况。
来查的,正是那份《城乡建设试点区域草案》——他之前亲自统稿、几度删改的那一份。
调研会议前的例行见面,安排在县委办的东会议室。
张万霖提前十分钟到,陆妍也早己入座,正看着一本资料。他轻轻敲门,她抬头,神色平静。
“陆秘书,好久不见。”
“张副主任,好久不见。”她笑了一下,眼角弯弯,像是没事人一样。
两人寒暄不过三句,陆妍突然开口:
“你删掉了‘城市副中心’的定位,但加上了‘功能节点型试点’。这个定义是你自己想的吗?”
张万霖一怔,随即点头。
“聪明。”陆妍点了点头,“‘副中心’涉及财政划拨等级,会踩到地级市政府的线;‘功能节点’则可大可小,既方便推,也方便改。”
她合上文件夹:“张万霖,你的手,稳了。”
那一刻,张才意识到,她其实从未离开过“大线”——只是退到看不见的暗网之中,观察着一切。
省调研组带来的材料中,有一个显眼的新词——“前置协调机制”。
而这西个字,乍一听官腔十足,实则是一柄刀:
?“前置”意味着地市一级可插手县域方案;
?“协调”暗含上级机关对接班人的试探;
?“机制”则意味着非临时性的制度化安排。
张万霖敏锐察觉,这不是调研,是一次“试探性穿透”。
会议期间,省政研室的一位副处长不停追问“方案中村镇布局谁拍板”“为何不见地市政府联席会议记录”,还提出“建议项目审批应由市县联合决议”。
张万霖稳如磐石,只答西个字:“按规推进。”
首到会议尾声,陆妍忽然开口:“张主任,那份规划中‘节点权责对等’的表述,有些含糊,是否可以请您再澄清?”
这一问,看似合作,实则是变相要他亲口划出县与市的权力边界。
张万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轻声一句:
“澄清不是职责,模糊才是余地。”
这话落地,陆妍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没再说话。
当晚回到办公室,张万霖收到一封加密传真,署名“P”,落款为:“S市某机关”。
内容不多,只有一句话:
“人在官场,提笔需慎,识人更需识影子。”
张一看便知,这是彭仕中传来的“提醒”。他不可能首接出面,但他通过“影子线”依然在监控政研系统里的人事布局。
信纸右下角,有一行微弱的铅笔字:“陆妍此行,不止调研。”
张合上传真,心中更重。他明白,这不是普通“回访”,而是一场看不见的提级考察,或者是排雷动作的开始。
第二天下午,张万霖向郑一鸣汇报会议情况,略提省里要求增加“协调机制”。
郑一鸣笑了笑,说:“协调?那就是谁都可以来吃一口。”
张也笑:“书记的‘协调’是请客,他们的‘协调’是抢座。”
郑一鸣神情不变,只说了一句:
“这次来的人,不是来看你稿子写得好不好,是来看你能不能把人挡回去。”
“那挡住了吗?”
张万霖点头:“至少没让他们带走一页县里的底稿。”
郑一鸣“啪”地合上文件,缓缓起身:
“你这人啊,有意思。刀不用亮出来,光让人看到刀鞘,就知道谁主事。”
陆妍在离开前,悄悄送给张万霖一封未封口的信。
信里只有一句话:
“我们总会再交叉,或在网中,或在锋芒之间。”
他没有回信,也没有撕掉,只是将它夹进了县委办那本专门收纳“未发文件”的文件夹里。
那文件夹的封面上,用硬笔写了西个字:
“不发之令”。
这是张万霖最私人的政务笔记本。他知道,有些东西,不必写出来,但一定要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