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大院的秋天不吵不闹,雨水打在砖墙上,也只发出沉闷的声响。张万霖一早就到了办公室,泡了一杯浓茶,一口未喝,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你先看本地论坛,有人在传内部材料。”
对方没报姓名,只说了这一句就挂断了。张万霖微微一怔,立刻打开电脑浏览了一圈——果不其然,一则标题为《南阳县城乡统筹建设改革意见稿》的“网文”出现在了一个省属论坛的热帖上,虽说做了模糊处理,但熟悉文稿行文结构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他前几日主持撰写的县委内部讨论材料。
他心头一震。这事可大也可小。大的话,是“泄密”;小的也至少是“风纪失察”。
他默默关掉页面,打开了会议材料的收发清单。
当天下午,郑一鸣临时召开了一个“三人碰头会”,点名只让组织部长宋立功、张万霖与宣传部长白佩芸参加。
这规格不低,但目的只一个:问责泄密。
郑一鸣话语不重,却冷得像霜:
“一份未对外发布的县委材料,有人就提前端上了网上,这是谁的能耐?是咱们这些人里出了高人,还是有人想借材料上位?”
会议室里一时寂静无声。宋立功低头看茶杯,白佩芸欲言又止。
郑一鸣转头盯住张万霖:“材料是谁起草的?”
“我组织文稿组统稿,政研室丁主任审核后送您的案头。”
“几份?”
“三份,打印编号在案,统一由秘书科传发。”
郑一鸣点了点头,冷笑一声:“都说‘文稿之权,不比印章轻’,小张啊,这事……你得给我一个交代。”
张万霖点头:“书记,给我一天,我排查。”
郑一鸣把目光收回:“给你半天。”
张万霖走出会议室,没有先去查政研室,而是去了办公室资料管理科调了打印记录,确认三份材料的编号与使用记录,然后首奔文稿组。
“丁主任呢?”
“请假了,说是母亲高血压送医院。”政研室秘书低声答道。
张万霖不动声色,转头看向组里那个一向嘴快的人——彭云。
“你昨天是不是带材料回家了?”
彭云一听这话脸色都白了:“没有没有!我从不带材料出门!”
“那你为什么从自己U盘里复制了最后版?”张万霖语气不高,却针针见血。
彭云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张万霖轻声:“现在不是追责,是想把事理清楚。说清楚就是保护你自己。”
彭云咽了口唾沫:“我……是为了加班整理提要,但我真没发出去……我女朋友好像在我家电脑上翻到这个,说这语气挺像政府讲话的……她发给了她表姐,想让她也学学写材料……”
这句话一出口,整个文稿组的空气都凝固了。
三个小时后,张万霖将详细报告递到郑一鸣办公桌上。他没有回避彭云的问题,也没有用重语。
“初步调查属实,为私人关系传递所致,内容未造成实质性外泄,但程序存在严重疏忽。”
郑一鸣看完报告,一言不发,半晌才道:
“你知道,我原以为你是最懂文的一个,现在看来,还得更懂‘防’。”
他顿了顿,抬头:“处理意见?”
张万霖答:“建议不公开处分彭云,但调离文稿组,调去信访办或政策督查室,保留级别。政研室整体交由我首接统筹,秘书科设二级登记制度。”
郑一鸣点头:“行,就按你说的办。”
他忽然话锋一转:“我之前说过,‘文稿不是写出来的,是揣出来的’。你现在信了吗?”
张万霖低声:“书记说得对。”
三天后,一份印有县委办编号、张万霖署名的内部《通知》在县委系统内部小范围传达,标题平淡:《关于进一步加强县级机关涉密文件管理的若干规定》。
文件共七条,句句写实,但背后含义不浅:
1.起草人须实名登记,备案责任;
2.打印需申请编号并标记副本;
3.所有材料不得带出办公区;
4.所有文件须回收、登记、签字;
5.文稿组人员定期轮岗,避免过度集中;
6.调研类文稿需保留草案追踪;
7.建立“文件回溯制度”,发现即查、即停、即转岗。
这一纸封口令在县委内引发震荡,有人低声嘀咕:“文稿组成了纪委了?”
也有人在茶水间冷笑:“小张这招漂亮,先借风封人,再借人布线,权力握得越来越紧了。”
张万霖签完一摞文件时,秘书轻声进门:“丁主任刚刚送来辞呈,说是家中母亲病重,需返乡照顾。”
张没说话,翻出那封辞呈,干干净净,一句怨言都没有。
他盯着那熟悉的签名看了一会儿,然后淡淡道:
“政研室改名为‘文稿统筹组’,由彭仕中点名调彭云接替,过渡期间由我首接领导。”
“是。”
那天傍晚,张万霖去送文件,刚进门,郑一鸣随口问他一句: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盯这个事?”
张稍一沉吟,答:“书记是想让我知道‘文’里也有‘权’。”
郑一鸣淡淡一笑:“不止如此。人这一辈子,能写出几个能管人的字,就值了。你现在开始明白了。”
窗外,雨声又落了下来,像是提醒,也像是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