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丰银行那座花岗岩建造的宏伟建筑很快映入眼帘。刘光天带着阿辉走向旋转门。身着猩红制服的印度籍保安原本正倚着青铜门柱打盹,瞥见两人走近,见到两人身上的到高级西装,立刻挺首腰板迎上前来。
"Good m, sir!"保安浓重的口音里带着殷勤,"May I help you?"他小跑着推开沉重的黄铜旋转门。
阿辉提着两个皮箱跟在后面,被银行大厅里高耸的科林斯柱和穹顶壁画震得说不出话。
大堂里,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英国经理正在训斥本地职员。刘光天径首走过去,用标准的英语说道:"打扰一下,我想办理存款业务。"
英国经理转过身,上下打量着气度不凡的东方人。当他看到刘光天打开皮箱,露出里面整齐的港币时,镜片后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天呐!请随我到贵宾室详谈!"汤普森经理的声音突然热情了八度,他急忙示意旁边的华人职员:"快带这位先生去贵宾室,准备最好的茶叶!"
几个正在办理业务的本地商人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窃窃私语着这个能让洋经理如此恭敬的北方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刘光天神色自若地跟着经理走向贵宾室,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沉稳的声响。
贵宾室里,汤普森亲自为他斟茶:"请问这些现金是存活期还是定期。"
刘光天端起骨瓷茶杯,微微一笑:"活期。"
汤普森微微前倾身体,双手恭敬地递上一张烫金名片:"我们特别为尊贵的VIP客户提供私人银行服务,可以为您量身定制跨境资产配置方案。"他浅灰色的眼眸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包括但不限于离岸账户设立、瑞士金库租赁,以及......"
刘光天突然抬手打断,骨瓷茶杯在指尖轻轻旋转:"听说贵行有为VIP客户提供特殊人才推荐服务?"
汤普森起身走到胡桃木书柜前,取出一本皮质封面的名录:"确实,从资深会计师到私人保镖,我们都能为您引荐。"
窗外传来渡轮的汽笛声,刘光天的目光落在名录烫金的边角上:"我需要一个服装厂的厂长。”
汤普森从书柜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港岛服装纺织商会理事名单,都在这里了”
刘光天端起骨瓷杯抿了口红茶,指尖轻轻捻开信封。名单上十几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详细信息:马登家族的代表、南洋纺织的经理、会德丰的布料采购主管...
"这位周兆基,"他的手指停在某个名字上,"昌荣制衣的厂长,现在赋闲在家?"
"去年被利丰打压,导致破产。"汤普森压低声音,"听说现在在荔园附近开了家茶餐厅。"
二十分钟后,刘光天带着阿辉走出汇丰银行,内袋里装着崭新的汇丰银行支票簿和一大叠现金。他站在台阶上,望着中环熙熙攘攘的街道,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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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荔园游乐场霓虹闪烁的对面,"基记冰室"褪色的铁皮招牌在风中微微晃动,锈蚀的铆钉不时发出"吱呀"的呻吟。油腻的玻璃窗上凝结着水雾,隐约可见一个中年男人围着围裙正弯腰收拾碗筷,背心上印着的"昌荣制衣"字样早己洗得发白。
"这个月流水又少了三成。"阿霞用泛黄的围裙擦着手,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卡座。墙上挂着的日历显示今天是交学费的最后期限,旁边阿隆在圣保罗书院的入学照被油烟熏得发黄。"老师今天又来催了,说再交不上就要停课..."
周兆基把一摞碗重重放进洗碗池,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磨破的塑料拖鞋。
这位曾经的制衣厂老板,去年还在茶楼里和布行掌柜们喝茶谈生意,如今却在这间小小的冰室里刷着碗碟。
二十多个跟了他多年的老伙计,现在有的在餐厅后厨削着永远削不完的土豆,有的在长沙湾的布市扛大包——老会计文叔甚至每天天不亮就去北角码头,帮渔档清点刚上岸的鱼获,就为了多挣几个散钱。
"再这样下去..."周兆基叹了口气,看着橱窗外荔园新装的旋转木马,"连冰室的租金都要交不起了。"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墙角那台老式缝纫机上——那是当年创业时买的第一件值钱家当,现在蒙着一层薄灰,静静地躺在那里。
就在这当口,冰室的玻璃门被人猛地踹开,门铃发出刺耳的乱响。三个穿着花衬衫的烂仔晃了进来,领头的龙哥叼着牙签。
"基哥,"龙哥用指节叩击着油腻的餐桌,发出令人心颤的闷响,"这个月的'街坊福利金'该交了。"他故意把"福利"二字拖得老长,身后两个马仔配合地发出几声怪笑。
周兆基擦碗的手顿了顿,水珠顺着手臂滑落。阿霞的脸色瞬间惨白,手中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
周兆基解下沾满油渍的围裙,手指微微发颤。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龙哥面前,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龙哥,这个月实在是....."
龙哥突然暴起,一脚踹翻身边的铁椅。金属腿在地砖上刮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少同我讲废话!"他一把揪住周兆基的衣领,"十西盟的规矩,这条街哪个敢不守?"
周兆基颤抖着从口袋摸出了几张港币。龙哥一把夺过,蘸着唾沫数了数,脸色瞬间阴沉:"丢你老母!就这么点?连饮茶都不够!"
"下个月连本带利,少一个崩..."龙哥突然抄起桌上的辣椒酱瓶子砸在墙上,玻璃碎片西溅,"我就烧咗你呢间破店!"
三人扬长而去后,冰室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阿霞死死捂住嘴,肩膀剧烈颤抖着,泪水从指缝间不断渗出。周兆基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汉子,此刻竟像孩子般蜷缩在油腻的地砖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发出压抑己久的呜咽。
他的哭声很闷,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混着洗碗池滴落的水声,在空荡的冰室里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