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渡并未察觉他正承受着双重的煎熬。
她只看到他绷紧的肌肉线条和不断滑落的汗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一定很疼。 这念头让她心头那股莫名的酸涩感更重,手上的动作也越发轻柔小心。
终于清理完伤口周围的血迹,她拿起那管凝胶。
冰凉的膏体挤在指尖,她犹豫了一瞬,才将带着药膏的指腹,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按压上他伤口边缘红肿滚烫的皮肤。沿着那道狰狞的缝合线,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涂抹开。
冰凉的药膏与灼热的皮肤接触,陆衍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这一次,那因她心中巨大心疼感而起的头痛达到了顶峰,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大脑。
“唔——!” 一声再也无法压抑的、破碎的痛哼终于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溢出。
他猛地低下头,额头重重抵在自己紧握的拳头上,宽阔的肩膀不受控制地剧烈起伏着,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宋渡的动作瞬间僵住!指尖还停留在他灼热的皮肤上。
“陆衍?!”她心头猛地一沉,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惊慌,“怎么了?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她以为是自己下手重了,或者碰到了缝合线的敏感处,强烈的愧疚瞬间淹没了她。
陆衍无法回答,剧烈的头痛让他眼前发黑,耳鸣阵阵。他只能死死地抵着拳头,用尽全身力气对抗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楚,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喘息。
宋渡看着他痛苦颤抖的背影,心慌意乱。她顾不得许多,几乎是本能地,绕到他身前,蹲下身,想看清他的状况。
“陆衍!你怎么样?哪里疼?是不是伤口……” 她的声音带着急切。
然而,当她蹲下,仰起脸看向他时,后面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陆衍低着头,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苍白的额角。他紧闭着眼,眉头死死地拧在一起,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正剧烈地颤抖着。紧抿的唇线没有一丝血色,下唇甚至被咬出了深深的齿痕。汗水顺着他线条凌厉的下颌不断滴落,砸在他紧握的拳头上。
这不是单纯的伤口疼痛能表现出来的样子,这更像是……一种源自内部的、剧烈的神经性疼痛!
宋渡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蹲在他面前,仰望着他痛苦隐忍的侧脸,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无力感瞬间将她淹没。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该怎么办?打120?叫周易?
就在她慌乱无措时,陆衍似乎终于熬过了那阵最剧烈的冲击。他极其缓慢地、沉重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带着颤抖地呼出。紧握的拳头一点点松开,抵着额头的力道也卸了下来。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睁开了眼。
那双总是深邃沉静、带着掌控一切力量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眼神涣散而疲惫,像是刚从一场酷刑中挣脱出来。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和额发,让他看起来前所未有的脆弱。
他的目光艰难地对焦,落在蹲在他面前、仰着脸、满眼惊慌和担忧的宋渡脸上。
西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
宋渡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残留的痛苦,以及那痛苦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到让她心悸的东西。
陆衍看着眼前这张写满无措和关切的脸,看着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澈的眼底映着自己狼狈的影子。
剧烈的头痛余波还在脑中嗡鸣,但心口某个地方,却因为她此刻的眼神,奇异地塌陷了一块,涌上一种近乎酸楚的暖流。
他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那笑容苍白无力,甚至带着一丝破碎感。
“……吓到你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没事了…老毛病…偶尔会这样…” 他避重就轻,眼神有些飘忽,不敢首视她探究的目光。
宋渡蹲在那里,仰望着他,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惊吓而狂跳不止。老毛病?什么老毛病会痛成这样?他刚才的样子,简首像是……像是灵魂被什么东西撕扯着!
她满腹疑问,但看着他苍白疲惫的脸,看着他强撑着安抚自己的样子,那些问题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问不出来。她只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声音干涩:“没…没有。你…真的没事了?”
“嗯。”陆衍低低应了一声,疲惫地闭上眼,靠在床头,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药…上好了吗?”他转移话题。
宋渡这才猛地想起自己刚才的动作被打断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沾着药膏的指尖,又看了看他背上只涂抹了一半的药膏。
“……还没。”她低声说,声音有些发紧。
“那…麻烦你了。”陆衍闭着眼,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示弱的疲惫。
宋渡沉默地站起身,重新绕到他背后。
看着那道狰狞的伤口和他依旧紧绷的肌肉线条,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再次将冰凉的药膏涂抹上去。
这一次,她的动作更加轻柔,更加小心翼翼,指尖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陆衍闭着眼,感受着背后那近乎虔诚的轻柔按压。剧烈的头痛如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沉重的疲惫和闷痛。
而她指尖的凉意和小心翼翼,却像最有效的镇痛剂,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抚慰着他饱受折磨的神经。
他放任自己沉溺在这份来之不易的、带着痛楚的安宁里。
终于涂完药,重新覆上干净的纱布。宋渡默默地收拾好散乱的药品,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好了。”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陆衍缓缓睁开眼,眼神依旧有些涣散,但比刚才清明了许多。他转过头,看向站在床边垂着眼睫的宋渡,低声道:“谢谢。”
宋渡没看他,只是摇了摇头,拿起药箱:“你休息吧。”说完,转身就往外走,脚步有些快,像是要逃离这个让她心绪翻涌的地方。
就在她快要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陆衍低沉沙哑的声音:
“宋渡。”
她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今晚的事……别告诉别人。”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请求的意味。
宋渡背对着他,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药箱的提手。她沉默了几秒,才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然后,她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隔绝了两个空间。
宋渡背靠着冰冷的客卧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客卧里那压抑的痛苦喘息、布满血丝的脆弱眼神、苍白汗湿的脸……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老毛病?什么老毛病?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他皮肤灼热的温度和肌肉绷紧的触感。一种强烈的不安和隐隐的猜测,如同藤蔓般在她心底疯狂滋长。
而门内。
陆衍靠在床头,听着门外那一声压抑的吐息和随后远去的、放得极轻的脚步声,缓缓闭上了眼。
后背伤口传来药膏的清凉,脑中余痛未消。他抬手,疲惫地按着依旧闷痛的太阳穴,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丝极淡、极苦涩的弧度。
代价?他愿意付。
只要她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