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井水格外冰凉。
我蹲在井沿,看着自己的倒影在幽暗的水面晃动。混沌魔猿双臂的鳞片微微张开,像是感应到什么,每一片都泛着淡金色的光晕。白龙变回龙形,银白色的尾巴垂入井中,搅碎了水面的影子。
"下面有东西在发光。"他眯起竖瞳,"不是金线......更像是......"
沙僧从行囊里取出一捆麻绳,绳头系着个缺角的铜盆。他将铜盆沉入水中,盆沿撞击井壁发出清脆的回音。"三十丈深,"他捻着湿漉漉的绳结,"比普通水井深一倍。"
村口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第一缕晨光爬上井台。借着天光,我们终于看清井壁上的异常——青苔覆盖的砖缝间,嵌着无数细小的金粒,排列成古怪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白龙用爪子刮下一片青苔,金粒立刻滚落,在阳光下化作青烟消散。
"障眼法。"沙僧的降魔杖轻轻叩击井台,九枚铜铃中的两枚突然碎裂,碎片落入井中,竟在水面悬停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那个赤脚的孩子不知何时又来了,怀里抱着他的布老虎,蹲在井边好奇地张望。"要下去吗?"他咬着手指问,"去年李二叔家的花猫掉进去,捞上来的时候毛都变成金色了。"
白龙突然打了个喷嚏,鳞片缝隙里迸出几颗火星。孩子惊喜地伸手去接,被沙僧一把拽回。"离远些,"他难得严肃,"这不是小孩子该看的。"
我用麻绳缠在腰间,金箍棒横咬在口中。入水前的最后一刻,看见那孩子从兜里掏出个麦芽糖塞给我:"给水猴子吃的,它们就不咬你啦。"
井水比想象的更冷。下沉约十丈后,周围的光线完全消失,只剩下混沌魔猿鳞片发出的微光。水压让耳膜阵阵发痛,但更奇怪的是浮力——越往下沉,身体反而越轻,像是水在推着我前进。
十五丈深处,井壁突然向内凹陷,露出个半圆形的洞口。水流在这里形成漩涡,将人往洞里吸。我抓住洞沿,指尖触到某种光滑的金属——是青铜,上面刻着与金箍棒相似的符文。
钻入洞口的瞬间,水流方向陡然改变。原本下沉的身体突然被推向侧面,像穿过一道无形的门。再睁眼时,竟站在条干燥的甬道里,身上的水珠迅速蒸发成白雾。
甬道西壁嵌满蜂巢状的青铜砖,每个六边形格子里都封着滴琥珀色的液体。有些液体里泡着奇怪的物件:半片龙鳞、折断的佛指、甚至还有颗干瘪的人参果。最深处的那格,蜷缩着只残缺的蝉尸,翅膀上的纹路依稀可辨——和唐僧颈后的淤痕一模一样。
混沌魔猿的右臂突然不受控制地抬起,鳞片"咔咔"翻起,露出下面血红的肌肉。肌肉纤维间缠绕的金线纷纷断裂,被青铜壁吸收。最里层的蝉尸突然睁开复眼,发出刺目的金光。
身后传来水花声。白龙和沙僧相继钻出水面,银白鳞片和红发在金光中格外醒目。"这是......"白龙的声音在狭窄的甬道里回荡,"如来的藏宝阁?"
沙僧的降魔杖突然指向地面。青砖上积着层薄灰,上面有几个清晰的脚印——军靴的痕迹,靴底纹路与山神庙发现的一致。脚印延伸到甬道尽头的一堵墙前,消失不见。
我们凑近那堵墙,发现表面布满细如发丝的裂缝。白龙呼出的气息拂过墙面,裂缝立刻渗出金色的黏液,在空中凝结成丝,像蜘蛛网般粘住他的鳞片。沙僧用铜铃碎片划开金丝,断面处滴落的液体竟带着人参果的清香。
"不是机关。"我摸着墙面的纹路,"是封印。"
金箍棒触到墙壁的瞬间,整个甬道剧烈震动。青铜蜂巢里的琥珀液体纷纷沸腾,气泡中浮现出记忆碎片:
- 如来在灵山后殿剥下一只金蝉的翅膀
- 天蓬元帅偷走半块蝉尸藏入弱水
- 镇元子的人参果树根系穿透三界,偶然缠住漂流中的金蝉残躯......
最深处的蝉尸突然振翅,尽管它的翅膀早己残缺。共鸣中,混沌魔猿双臂的鳞片全部竖起,暗金色血液顺着缝隙渗出,在墙面画出个残缺的"卍"字。
墙壁无声地裂开了。
里面是间圆形的石室,中央有口琉璃井。井水完全静止,水面浮着层金粉,像凝固的晚霞。井沿坐着个人——穿着弱水军的铠甲,但头盔放在一旁,露出张布满皱纹的脸。
"卷帘。"他头也不抬地说,"我就知道是你。"
沙僧的红发无风自动:"天猷副帅?"
老人苦笑:"副帅?现在只是个看井的老头罢了。"他颤巍巍地指向琉璃井,"三百年,我守着这口轮回井,就等今天。"
白龙凑近井口,银白鳞片映在水面上,竟浮现出龙宫的场景。"这不是普通的井,"他的声音发颤,"它能照见前世。"
天猷从怀中取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片透明的蝉翼:"当年天蓬交给我的。他说,等见到带着人参果气息的龙族,就把它放入井中。"
蝉翼触到水面的刹那,整口井沸腾起来。金粉旋转着下沉,露出井底的东西——不是水,而是团蠕动的金光。光芒中浮现出唐僧的身影,他闭目盘坐在虚空,颈后的金蝉纹路完全活了过来,正一口口啃噬着他的魂魄。
"金蝉在吞噬金蝉子?"白龙困惑地眨眼。
天猷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淡金色的血:"错了......都错了......金蝉子才是后来者......"
他的话被突如其来的震动打断。石室顶部裂开缝隙,土块簌簌掉落。沙僧一把扶住老人,降魔杖插入地面稳住身形:"追兵?"
"不。"天猷望向裂缝,"是轮回井要塌了......它每次显灵后都会崩塌重组......快走!"
他将蝉翼塞给我,突然发力把我们推向甬道。在石门关闭前的最后一刻,我看见老人整了整铠甲,笔首地站在井前,像三百年前站在天河军营时那样。
回到水井的过程像场噩梦。甬道在身后寸寸崩塌,青铜蜂巢里的液体蒸发成毒雾。白龙的鳞片被腐蚀得"滋滋"作响,沙僧用降魔杖撑起最后一道屏障,九枚铜铃全部炸裂。
浮上水面的那一刻,朝阳正好照在井台上。那个赤脚的孩子还在,正用草茎逗弄蚂蚁。见我们出来,他开心地拍手:"找到金知了吗?"
我摊开手掌,半片蝉翼在阳光下渐渐融化,渗入混沌魔猿的鳞甲。孩子失望地撇嘴,从兜里掏出最后一块麦芽糖:"那给水猴子吃糖吧,它们生气时会掀翻水桶的。"
远处传来村民的惊呼。我们回头望去,山神庙方向的天空被金光笼罩,无数蜜蜂组成巨大的漩涡,正向着我们所在的位置移动。
白龙腕间的嫩芽突然结果,九枚袖珍人参果同时坠落。果实接触地面的瞬间,井水突然暴涨,将我们冲离井台。水流中夹杂着细碎的金粉,在阳光下形成短暂的彩虹。
沙僧的红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突然笑了:"现在我知道天蓬为什么总说——"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