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从山神庙的断壁上滑落,滴在青苔上发出细微的声响。蜂群振翅的嗡鸣与风声混在一起,竟有种诡异的韵律感。白龙蹲下身,从草丛里拾起一片蜂蜡,蜡上印着半个清晰的指纹——人类的指纹。
"有人来过。"他轻声道,鳞片随着呼吸微微开合,"而且不久之前。"
沙僧的红发上沾满露水,在晨光中像缀满了细碎的钻石。他拨开一片垂挂的金线,线下的佛脂露珠滚落,在泥土上蚀出细小的孔洞。"不是普通香客,"他指着地面几处几乎不可见的凹陷,"军靴的钉痕。"
我伸手触碰一根垂落的金线,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线体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更细的纹路——是经文,用肉眼难辨的微雕技术刻上去的《金刚经》。混沌魔猿的鳞片自动竖起,将金线隔绝在皮肤之外。
庙后的古柏树下,我们发现了一个简易营地。熄灭的篝火堆里埋着烤焦的芋头,旁边扔着个豁口的粗陶碗,碗底残留着混了金粉的米酒。沙僧用降妖宝杖拨开灰烬,挑起半张烧焦的符纸,纸上朱砂画的不是道符,而是一只简笔的蝉。
"弱水军暗记。"他捻着符纸灰烬,"三日前有人在此接应。"
白龙突然竖起耳朵,龙族的听觉让他最先捕捉到那个声音——"咔、咔",像是某种硬物在岩石上轻叩。我们循声来到山神像背后,那里有块被藤蔓掩盖的活板,声音正从下面传来。
掀开活板的瞬间,二十多双惊恐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都是村民,有男有女,最小的那个孩子怀里还抱着只褪色的布老虎。他们挤在一个地窖里,脚下散落着啃了一半的硬饼子和几个竹筒水壶。
"别出声!"为首的老者一把捂住要哭喊的孩童,"它们会听见!"
他说的"它们",是那些蜜蜂。
地窖角落堆着几个蜂箱,但木板己经朽烂,露出里面干涸的巢脾。奇怪的是,没有一只蜜蜂靠近这里,仿佛有层无形的屏障。老者颤抖的手指向神像方向:"三天前,来了个穿金甲的大人,他......"
话未说完,整个地窖突然剧烈震动。土块从顶部簌簌掉落,村民们惊恐地挤作一团。白龙一把抱起最小的孩子,银白鳞片在黑暗中发出微光。沙僧的降妖宝杖插入地面,九枚铜铃同时发出清响,暂时稳住了崩塌。
我冲出地窖,正看见山神像胸口的蜂巢完全裂开。金线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露出巢穴中央的东西——那不是蜂王,而是一具盘坐的金身。金身的头颅不翼而飞,颈腔里塞着个琉璃瓶,瓶中浸泡着半只残缺的蝉。
混沌魔猿的双臂突然不受控制地暴涨,鳞甲缝隙迸射出刺目金光。金身似乎感应到什么,无头的躯干缓缓抬起右手,做了个"来"的手势。
白龙抱着孩子追出来,腕间的嫩芽突然疯长,根系扎入泥土开出一片白花。花香弥漫处,蜂群如避蛇蝎般退散。沙僧趁机组织村民撤离,有个跛脚的老妇却挣脱搀扶,跪在花丛中拼命磕头:"山神老爷显灵了......"
她粗糙的手掌拍打地面,震起几粒藏在土里的金砂。那些金砂自动排列成奇怪的图案——是张简易地图,标注着附近山脉的走向,其中一座不起眼的小丘被朱砂圈了出来。
"王婆家的猪圈......"老妇喃喃道,"金甲大人总在那儿转悠......"
正午时分,我们来到村东头的王家。倒塌的篱笆墙内,几只瘦骨嶙峋的母鸡在啄食,见到生人也不躲。猪圈里没有猪,只有个新挖的土坑,坑底沉着半截断裂的降魔杵——沙僧认出这是天蓬旧部的兵器。
白龙跳进土坑,爪尖触到降魔杵的瞬间,杵身突然浮现出淡蓝色的铭文:【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这是天蓬的笔迹,但比记忆中的潦草许多,像是仓促间刻下的。
坑壁的泥土里突然钻出几只工蜂,它们不像山神庙的同类那样泛着金光,而是通体银白,复眼呈现罕见的淡紫色。这些蜜蜂绕着白龙飞了三圈,最后停在他腕间的嫩芽上,竟开始帮忙授粉。
沙僧从猪槽下翻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发霉的虎符,与他怀中的残片能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拼合处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在阳光下迅速蒸发成雾气,雾中浮现出天蓬虚影的最后留言:
"金蝉在井。"
回村的路上经过那口青石井台。几个妇人正在打水,木桶撞到井壁发出沉闷的回响。白龙假装喝水,趁人不备将龙尾探入井中,鳞片感知到的水温异常——井底某处比周围寒冷许多。
傍晚,我们借宿在村塾。空置的学堂里堆着农具,黑板(其实是块刷了墨汁的木板)上还留着昨日教的《三字经》。沙僧用降魔杖在泥地上勾画今日所见的地形,白龙则忙着给好奇的孩童们展示如何用鳞片反射烛光——他在墙上投出歪歪扭扭的兔子影。
我躺在稻草堆上,听着窗外渐起的虫鸣。混沌魔猿的双臂时而刺痛时而麻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血脉深处苏醒。金箍棒横在胸前,棒身的蝉形标记微微发烫,与井水的寒气形成奇特的共鸣。
半夜,白龙悄悄推醒我。他的鳞片泛着淡蓝幽光,腕间的嫩芽己经结出青果:"大师兄,井里有动静。"
我们摸黑来到井台。月光下,井水竟结了一层薄冰,冰面下隐约有金光流动。沙僧取出拼好的虎符,刚靠近井口,冰面就"咔嚓"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突然,身后传来"沙沙"声。白天那个送麦芽糖的孩子站在三步外,怀里抱着布老虎,赤脚上沾满泥巴。他睡眼惺忪地问:"你们在找金翅膀的知了吗?"
白龙鳞片"唰"地炸起。孩子却自顾自地说:"王婆说,去年夏天,有只发光的知了掉进井里......"他揉着眼睛,"第二天,水就变得特别甜。"
冰面在此刻完全碎裂。井水沸腾般翻涌,却诡异地没有溢出井沿。混沌魔猿的双臂不受控制地伸向井口,鳞片与升腾的水雾接触时,竟凝结出细小的金珠——和山神庙佛脂一模一样的物质。
水下传来空洞的回响,像是有人在敲击铜钟。回声透过井壁传入地下,整片土地开始微微震颤。远处,山神庙方向的天空泛起不自然的金红色,仿佛有人在那里点燃了无形的烽火。
沙僧突然按住我的肩膀:"大圣,听——"
在井水的轰鸣与远方的异响之间,夹杂着第三种声音。很轻,很细,像是某种昆虫在振翅,又像是......
金蝉脱壳时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