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散去时,最先感受到的是泥土的气味。
的、带着青草与腐叶混杂的气息,与归墟里那种金属味的干燥截然不同。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稻田边缘。黄昏的光线斜斜地铺在稻穗上,每一粒谷子都镀着层毛茸茸的金边。远处,几缕炊烟从茅草屋顶升起,被晚风揉碎在淡紫色的暮霭里。
左臂有些发麻——白龙枕在上面睡着了。他的银白鳞片上沾着泥点,腕间的人参果树苗缩回成嫩芽状,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右肩沉甸甸的,沙僧靠在那里,红发间夹着几根稻草,降妖宝杖横在膝头,九枚新铜铃中的三枚己经裂了细纹。
混沌魔猿的双臂恢复了正常大小,鳞甲缝隙里还嵌着几粒归墟的黑晶,在夕阳下闪着暗光。我试着活动手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惊醒了浅眠的沙僧。
"这是......"他揉着太阳穴,嗓音沙哑,"南瞻部洲?"
田埂尽头传来"吱呀"声。一个戴斗笠的老农扛着锄头走来,裤腿挽到膝盖,小腿上沾着干涸的泥浆。他看见我们时愣在原地,锄头"咣当"掉进田沟里。
"三位......大师?"老农的视线在我们和天空之间来回扫视——毕竟正常人不会从天而降砸坏半亩稻子。
白龙被声响惊醒,鳞片"唰"地炸起,又在看清环境后缓缓平复。他试图站起来行礼,却因为腿麻踉跄了一下,差点栽进水田。老农急忙上前搀扶,粗糙的手掌擦过龙鳞时突然僵住:"这......"
"胎记。"我面不改色地扯谎,"从小就有。"
老农将信将疑,但还是邀请我们去村里用晚饭。路上,他絮絮叨叨说着今年的收成、上游决堤的河堤、以及村东头王婆家难产的母猪。这些琐碎的抱怨像一层温暖的壳,将归墟的寒意暂时隔绝在外。
村子很小,二十来户人家围着口青石井台。井沿被绳索磨出深深的凹痕,旁边放着几个缺角的木盆。几个孩童正在追打嬉闹,看见我们时齐齐停下,最胆大的那个伸手想摸白龙的鳞片,被同伴慌张拽回。
老农家的堂屋低矮昏暗,梁上吊着几串风干的辣椒和玉米。他的老伴端来粗陶碗盛的凉茶,茶水泛着浑浊的土黄色,底部沉着几片粗糙的茶叶。我喝了一口,苦涩过后泛起古怪的甜味——是掺了蜂蜜。
"自家蜂养的。"老妇人骄傲地指着窗外的草筐蜂箱,"比城里卖的香多了。"
沙僧的降妖宝杖突然发出嗡鸣,铜铃无风自动。老妇人毫无所觉,继续摆着碗筷。白龙悄悄按住躁动的铜铃,对我使了个眼色——蜂箱缝隙里,几只工蜂的翅膀上隐约闪着金光。
晚饭是糙米饭、咸菜炒蛋和一盆炖杂鱼。老农从灶膛里扒出个陶罐,倒出三碗浑浊的米酒:"接生婆给的偏方,专治风寒。"
酒很辣,顺着喉咙烧到胃里。白龙被呛得鳞片都泛了红,老夫妇却笑得开怀。沙僧小口啜饮,突然盯着碗底的沉淀物皱眉——那不是酒糟,而是极细的金粉。
"老丈,"我状似随意地问,"这米酒里加了什么药材?"
"后山采的野蜂蜜。"老农又给我满上,"说来也怪,自打去年雷劈了山神庙,那儿的野蜂就特别多......"
夜色渐深时,我们借住在柴房。稻草铺的床垫扎得人发痒,但比起归墟的晶体海滩己是天堂。白龙变回龙形盘在梁上,银白的尾巴垂下来轻轻摇晃,鳞片间隙偶尔闪过淡蓝的微光——那是弱水毒正在被新生的人参果根系净化。
沙僧借着月光检查降妖宝杖。铜铃的裂纹里渗出暗红色物质,他用指尖蘸了一点闻闻:"是血。蜂王的血。"
我着金箍棒上的符文,那些纹路比往常更清晰了些。棒身某处新出现个蝉形标记,触及时会传来细微的振翅感。
柴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白天那个胆大的孩子钻进来,手里捧着个粗布包:"阿爷让我送来的。"
布里裹着三块麦芽糖,己经有些化了,黏糊糊地粘在布料上。孩子眼巴巴看着白龙的鳞片:"能......能摸一下吗?"
白龙垂下头,让孩子摸了摸他额前的晶鳞。孩童的掌心温暖粗糙,带着麦芽糖的甜腻。当手指碰到鳞片缝隙时,一缕金线突然窜出,又被白龙迅速用爪子掐断。孩子却像没看见似的,只顾着惊叹:"凉凉的!"
后半夜下起小雨。雨滴打在茅草屋顶的声音像某种安眠曲,我躺在稻草堆里,听着白龙均匀的呼吸和沙僧磨牙的轻响。柴房角落的陶缸里,几只田螺沿着缸壁缓慢爬行,留下银亮的黏液痕迹。
天蒙蒙亮时,老妇人轻手轻脚地进来,往我们枕边各放了两个煮鸡蛋。蛋壳上沾着新鲜的鸡粪,摸上去还温热。
"山神庙......"她欲言又止,"能不去就别去了。"
我们离开时,全村人都在田里忙活。那个胆大的孩子追出半里路,往白龙手里塞了个竹编的蚱蜢。蚱蜢的右后腿短了一截,但翅膀做得格外精致,能随着风轻轻颤动。
通往山神庙的小径长满野苎麻,叶片背面寄生着的蚜虫。沙僧用降妖宝杖拨开草丛,杖头的铜铃突然齐齐转向西北方。白龙腕间的嫩芽无风自动,根系扎得更深了些。
转过第三个山坳时,我们看见了那座被雷劈过的山神庙。
确切地说,那己经不能称之为庙。残垣断壁间矗立着半尊山神像,神像的胸口裂开个大洞,里面筑着个巨大的蜂巢。金线从巢穴中垂下,像蛛网般覆盖了整片废墟。每根线上都挂着露珠——但那不是水,而是凝固的佛脂。
混沌魔猿的双臂突然传来熟悉的刺痛。鳞片间隙里残留的黑晶开始发光,与蜂巢中的金光相互呼应。白龙紧张地舔着尖牙,唾液在空气中拉出细长的银丝:"大师兄,它们在看我们。"
确实。数万只工蜂暂停了劳作,复眼齐刷刷转向我们所在的方向。但它们没有攻击,只是静静地悬停在空中,翅膀震动的频率逐渐统一,最后变成一种奇特的嗡鸣——
听起来像诵经,又像蝉鸣。